很難說清月遙這一刻的心情,她本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到夏逸——或者她打心底不希望再見到夏逸。


    因為她知道再見到夏逸之時,也是夏逸提刀造訪淨月宮之時。


    “夏……”


    月遙嬌軀輕顫,多麽想告訴夏逸,自己曾在壽南城見到過他,隻是夏逸當時卻沒有認出她。


    可當她看到小幽伏在夏逸背上時,隻感到胸口一窒,久積心中的思念之情,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


    唐辰君如何感受不到身旁佳人的變化?


    是以,他感到不解,甚至感到憤怒。


    他所認識的月遙是一個待人謙和、心靜如水的仙子——她仿佛端坐雲端之上,隻可遠望卻無法近觀。


    唐辰君為此苦惱了很久——正是因為這種無法逾越的距離感,二人的關係始終不能更近一步。


    直到這兩年,他在幾次聚會中發現月遙似乎變了——她與他人之間的距離感忽然縮短了,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瞳孔中也時不時會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惆悵。


    ——她已不再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已不再遙不可及。


    每念及此,唐辰君便覺得心情愉悅,未來可期。


    隻是他想不明白——月遙雖已是一個有情感的人,可是她的眼中為何隻有哀意?


    這個問題,他一直沒有想通。


    直到今天,當他看到月遙望向夏逸的眼神時,他終於得到了答案——原來是因為他!


    ——是他令月遙師妹一直愁眉不展!


    ——是他令月遙師妹有了感情!


    想通之後,唐辰君越發不解,也越發憤怒——我到底哪裏比不上這個惡賊?


    “鏘”一聲響,唐辰君劍已出鞘,遙指著夏逸說道:“夏逸,真是好久不見。”


    夏逸卻好像沒看到他這個人,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月遙。


    “好久不見,遙兒……”


    夏逸說完這句話時,隻覺得自己的聲音又苦又澀。


    遙兒……


    時隔數載,月遙再次從夏逸口中聽到這兩個字時,眼眶竟有些濕潤,連聲音也微抽起來:“夏大哥,我……”


    她真的有很多話想對夏逸說,可是當她真正見到夏逸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一旁,唐辰君已然麵色數變。


    當他聽到“遙兒”這兩個字時,已知道夏逸與月遙的關係遠比他想象中更加親近,而月遙那一聲“夏大哥”更令他幾乎怒發衝冠。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他在嫉妒夏逸。


    這本是一個他完全不放在眼裏的人。


    “師妹莫要忘了,此人如今已是獨尊門中的惡徒,兩個月前還在壽南城殺了杜指揮!”


    聽聞唐辰君出言提醒,月遙身形一震,正要出言辯解,便聽夏逸忽然大笑起來:“唐少俠原來還知道杜鐵麵是我殺的,那你知不知道,他日我還要上成劍山殺唐劍南?”


    唐辰君怒聲道:“逆賊,你膽敢殺我爹?”


    夏逸悠悠道:“你爹可殺得我師父,我難道殺不得你爹?我不妨告訴你,我不止要殺唐劍南,我還要提著他的腦袋到我師父墳前懺悔。”


    唐辰君氣的連握劍的手顫抖起來,厲聲道:“逆賊,我今日實在留不得你!”


    劍出,如龍。


    夏逸初見這招“迅龍遊嶺”是在聽濤峰上,那時唐辰君還未能一展唐劍南這一成名絕技的真正光彩,卻已經足以令葉時蘭也不得不忌憚。


    時至今日,唐辰君已然將掌握這一招的精華,比起當年在聽濤峰上那一劍,他的劍法已不可同日而語。


    夏逸當即左掌吐出一股柔勁,將小幽推送至一旁,右手已握住昊淵!


    誰料就在刀劍將遇之際,三點寒星驟然破空而來,硬是在夏逸與唐辰君之間撕開一道口子,令二人的殺招同時止住。


    接著便聽“叮叮叮”三聲,三枚銅錢大小的圓鏢應聲打在石階之上。


    夏逸視線微沉,隻見每一枚錢鏢都嵌入石階一寸之深,料想那出鏢之人必定指力異常強勁;再看那錢鏢表麵竟反射著紫銅色的詭異暗光,想來必是塗了極其陰狠的劇毒。


    “什麽人在此鬼鬼祟祟!”


    唐辰君左顧右盼,卻是不見來人,提聲怒喝道:“有心暗器傷人,卻沒膽出來見人麽!”


    “我要是真的有心傷你,這三枚紫錢鏢便不是奔著台階去了。”


    隻聽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接著便見一個身影如同天降,突然地闖入了眾人的視野。


    這是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身上的首飾也無不貴氣畢現,再配上那張已顯圓潤的臉龐,活脫脫就是一個暴發戶模樣。


    可夏逸卻知道中年人絕不像他外表那樣世俗,因為他十指各關節皆是粗出一環,由此可見此人指勁極強,方才那三枚錢鏢必是他所發出;他落地之輕盈仿佛飛燕,又足以見得此人輕功極高。


    見到此人,小幽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一分笑意,出聲道:“唐六爺,久違了。”


    中年人卻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是戲小姐到訪,這倒真是久違了。”


    他笑的有些勉強,仿佛想起了什麽令他恐懼的往事。


    小幽轉身麵向夏逸,說道:“若論唐門之中誰人最是風流倜儻,這位唐子斌唐六爺要是認第二,便沒有人敢認第一。”


    唐子斌“唰”地一聲展開折扇,大笑道:“戲小姐這話可是捧殺我了!我唐老六自詡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當年卻在喝酒與賭博兩道上連連慘敗於小姐手上,要不然也不會灰溜溜逃回唐門當我的二世祖!”


    他忽地收住笑聲,朝夏逸豎起一根大拇指,說道:“想必這位便是近來在江湖中名聲大噪的一目橫刀……夏逸夏先生了!”


    夏逸微微笑道:“看來在下真是凶名在外,竟已遠傳至蜀中。”


    唐子斌揮手道:“夏先生可莫要小看我唐老六的情報網,我這幾年雖少有外出,但江湖上的事情絕不比任何人知道的少!”


    說完這些話後,他才以眼角一瞥台階上方的月遙二人,擺出一副才看見他們的表情:“稀客呀……看二位的衣著當是玄阿劍宗與淨月宮的弟子。”


    唐辰君先是被唐子斌三鏢打斷劍招,此刻又見他舉止輕輕浮,本是滿腔怒火,可當他得知眼前人就是唐子斌時,立馬拱手道:“晚輩唐辰君,奉伯父唐劍東之命特來拜會前輩!”


    唐子斌挑了挑眉:“如此說來,你便是唐劍南的那個兒子?”


    唐辰君恭聲道:“唐劍南正是家父!”


    唐子斌點了點頭,正要再問話,月遙已先一步說道:“晚輩月遙,受師叔拂月囑托特來唐家堡拜會前輩。”


    “拭月的弟子果然與她當年一般風姿絕塵。”


    唐子斌立於兩對男女之間左顧右盼,再次大笑起來:“閑雲居士的弟子遇上了唐劍南與拭月的弟子,難怪你們一見麵便要動手了!可是這裏是唐門的地界,你們要報仇雪恨也好,要除魔衛道也好,務請另擇別地!”


    夏逸本也無意與唐辰君交手,聞言便收刀歸鞘,但心中卻是暗暗稱奇——這唐子斌果然是唐門中的一個妙人,不僅與身為獨尊門少主的小幽是朋友,竟然與玄阿劍宗與淨月宮中的前輩人物也有交情。


    唐辰君則是一聲冷哼,緊盯著夏逸,狠狠道:“就讓你這惡徒再多活片刻,待出了這片山林,我便要你再也不能為禍武林!”


    夏逸淡淡道:“唐公子果然不愧是武林新一輩中的翹楚,數載不見還是嫉惡如仇,一口的正義道德簡直比手中的劍還要鋒利。”


    唐辰君怒目道:“你膽敢說我隻懂逞口舌之利,卻不精劍法?”


    夏逸笑道:“在下絕無此意,可唐公子若是自省如此,那也是一大好事!畢竟人貴自知,不是人人都能如唐公子這般深刻的醒悟的!”


    “你……”


    唐辰君氣的又要拔劍,可一想到唐子斌的警告,隻好恨恨一跺腳,不再言語。


    場麵一時陷入寂靜。


    打破這份寂靜的人是唐子斌。


    “看來你們相看兩厭,已是無話可說,既然你們沒有話說,便輪到我來說了。”


    唐子斌笑著說道:“其實你們不遠千裏來到蜀地的目的,我也知道。”


    他從袖裏取出一張牛皮紙,道:“你們要的無非是這張圖紙,是不是?”


    唐辰君正色道:“不錯,晚輩此來正是為了求得前往百毒門的路徑,還望前輩不吝將此圖借於晚輩!”


    夏逸與小幽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百毒門常年隱匿於化外之地,與中原武林一向毫無牽連,何故玄阿劍宗與淨月宮會派出門中精英潛入十龍山脈?


    唐子斌立刻就做出了解答:“你們已是第二批人了,昨日還有兩個涅音寺的和尚來找過我……說是江湖中近月來出現了不少百毒門中的門徒,這些門徒出了蜀地後便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以特奉師命來這十龍山脈調查此事。”


    他歎了口氣,說道:“你們三大正宗的這些長輩倒也真是我的好朋友,有好處的時候不記得喊我,如今有了要緊事反倒記起我這個朋友了。”


    夏逸聽懂了——原來百毒門的內亂已牽連至蜀地之外。


    那些於內亂中敗北的百毒門門徒已在蜀地難有容身之地,便潛逃至外界,由此引發了三大正宗的重視。


    百毒門深隱於十龍山脈深處,整個江湖中恐怕都找不到五個與百毒門打過交道的人,如今忽有數波百毒門門徒現身江湖,確實值得這些“心懷武林”的正義之士重視此事。


    不過,三大正宗顯然還未知道百毒門門主已然暴斃,所以才會派出門下精英先一步進入蜀地調查來由。


    他正想到此處,又聽唐子斌歎道:“老實說,我也很想把這張地形圖給你們,可是我本來也隻有兩張圖紙,一張給了涅音寺的和尚,如今也隻剩下這一張了。”


    他看了看月遙,又看了看小幽,確是各具風采,也確是左右為難。


    “你們說……我到底給你們哪一邊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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