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主謀?”


    海飛燕笑了,海闊天卻沒有笑。


    夏逸道:“如果你不是主謀,何必急著殺死吳魚?難道你怕他萬念俱灰之下,把你也一並供出來麽?”


    “我殺他隻因他該死!”


    海飛燕冷笑道:“夏先生,你方才說過主謀的屋子裏一定藏著使用催眠術所需的材料,既然你認定我是第二個主謀,何不去我的屋子裏找一找?”


    夏逸微微笑道:“你的屋子當然沒有這些東西,因為這些東西都在海逐浪的屋子裏。”


    海飛燕哼道:“那我便要問問你,你憑什麽說我是主謀?”


    夏逸道:“因為氣味。”


    海飛燕道:“氣味?”


    夏逸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便聞到你的身上有一種奇怪的香氣,淡而不散,久聞之後反而有一種令人微眩的刺鼻感。”


    聞言,海闊天眉頭一皺,用力抽了抽鼻,隨即目光閃動,說道:“不錯!這氣味淡的很,若不細心去聞,絕難察覺!”


    海飛燕大笑道:“看不出夏先生倒是一個多情浪子,既有戲小姐那樣千嬌百媚的佳人相伴,還要偷偷聞我這個女海盜的體味!


    難道你每遇到一個女人,都要聞聞她身上的味道麽?”


    夏逸笑道:“你錯了,我不止喜歡聞女人,還喜歡聞男人。”


    海飛燕失笑道:“你連男人也不放過?”


    夏逸道:“不錯,要不然我怎會發現蛟龍寨兩位少爺的身上都有你的體香?”


    此言一出,海闊天臉色劇變,海飛燕已再也笑不出來。


    “迄今為止,我已在三個人身上聞到了你的氣味,這三人分別是海大少、海逐浪,還有吳魚。”


    夏逸如此說道:“由於這三人都是男人,他們身上的味道遠比你要淡薄。”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這和是男人還是女人有什麽關係?”


    夏逸笑著解釋道:“大多數時候,男人喝酒都比較凶,所以酒味兒往往會掩蓋一部分氣味;另外在這茫茫大海上,淡水極其寶貴,想來諸位男子漢也是不勤於洗澡的。”


    海闊天道:“不錯!莫說下麵的弟兄,就是老夫也要大半個月才洗一次!”


    “正因如此,酒味兒與久積的汗味兒混合之後,便令這三人身上的氣味愈發不顯。”


    夏逸啼笑皆非道:“海大少當夜找到我時,身上酒味衝天,多少掩蓋了些許氣味;海逐浪是個病秧子,身上總是彌漫著一股藥味兒;至於吳魚……他本來已臭的驚人,正常人甚至都不願站在他旁邊,更不必提去聞他身上的味道。”


    海飛燕道:“可你還是聞到了他們身上的味道,難道你這鼻子是從狗身上搶過來的?”


    夏逸笑道:“我當過一段時間瞎子,沒有視力的時候,人便會特別依賴聽覺、觸覺以及嗅覺……所以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的鼻子比狗還靈。”


    海飛燕道:“可你卻說我身上的香味要重很多?”


    “不錯。”


    夏逸一字一字道:“你雖然也是個海盜,但你畢竟還是個女人。”


    女人總是比男人更喜歡幹淨的。


    “如果我的推斷無誤,你身上的香味便是催眠術的使用條件之一。”


    夏逸忽然變得十分嚴肅,道:“我最初確實認定海逐浪才是那個使用催眠術的施術者,可是當我今日在吳魚身上聞到你的體味時,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海大少成為蛟龍寨的下一位當家乃是眾望所歸之事,因此你一定很早就搭上了他,畢竟蛟龍寨當家的幹妹子和當家夫人完全是兩種身份。”


    “所以……所以逐流身上才會有她的……”


    海闊天喃喃道:“可是逐流……”


    “海大少或許對幽兒……但他畢竟是個男人。”


    夏逸長歎了口氣,道:“正是因為他犯了一個不少男人都會犯的錯,所以才會引來殺身之禍。”


    他的目光如刀鋒般落在海飛燕身上,接著說道:“你當然也發現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將來的當家夫人,所以你很快又偷偷搭上了海逐浪。”


    “海逐浪一心想要取代兄長成為下一任當家,自然與你一拍即合。”


    “於是,你一邊繼續與海逐浪苟合,一邊不定時與海大少私會,他們身上的香味也是在與你……留下的。”


    “海大少十分信任你們這對兄妹,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親弟弟一直在自己的酒裏下藥,而同床共枕的幹妹子更是在與他歡好之時利用特製的香粉與枕邊耳語,在他腦中種入發動催眠術的暗示。”


    聽到這裏,海飛燕忽然說道:“一日不可中斷的藥物,還有定期要下達的暗示……按你的說法,發動催眠術需要漫長的時去間準備。”


    夏逸道:“可是比起整個蛟龍寨這樣的富貴,這點時間也不算太長。”


    海飛燕道:“可我若是真有此本事,何不直接催眠義父?隻要讓義父傳位於二哥,我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去殺人?”


    夏逸道:“兩個原因,其一便是大當家不止一次說過海大少會是他的接班人,而蛟龍寨中的大部分老人也早已把自家的利益捆在了海大少身上……也就是說,隻要海大少不死,這當家的位置必然是他的。


    另一個原因便是大當家確實對你視如己出,沒有一個父親會對自己的親女兒下得去手,你也根本沒有機會對他下手。”


    海闊天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石像,隻是他的眼睛卻已悄悄出賣了他。


    驚訝、憤怒、悲戚……這些情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擊倒似的。


    海飛燕卻看也沒看他一眼,隻是繼續說道:“按你的說法,我和海逐浪很早便已同流合汙,然後精心部署了這樣一個殺局,同時也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去發動催眠術。”


    夏逸道:“就在三天前,你們等到了。”


    海飛燕道:“那麽吳魚身上為什麽會有你所謂的特製香粉的氣味?我為什麽要去勾搭那種又老又醜的臭男人?”


    夏逸道:“因為他是海逐浪的心腹,每次替海逐浪去購買藥物與香粉的也是他。”


    海飛燕咯咯笑道:“就因為他是海逐浪最好的一條狗,我就要陪他睡覺?”


    夏逸道:“如果你的目的隻是蛟龍寨的當家夫人,你當然不用陪一條狗睡覺,可你的目的更加遠大——是蛟龍寨的大當家。”


    海飛燕臉色變了。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夏逸忽然轉頭看向海闊天,道:“她是一個十分有本事的女人,比她能幹的男人並不多。”


    海闊天沉重地點了點頭。


    夏逸又道:“如今海大少與海逐浪皆已不在,大當家以為她有沒有資格做下一位大當家?”


    海闊天說不出話——他必須承認如果自己不是已有兩個兒子,他一定會立這位幹女兒為下一位當家。


    “我想做當家和陪吳魚睡覺有什麽關係?”


    海飛燕大笑一聲,滿目譏諷道:“難道我會以為吳魚能幫我坐上當家的位置?我的腦子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你的腦子非但沒有毛病,反而十分聰明。”


    夏逸不緊不慢道:“若我所料不差,你是通過海逐浪才得知了催眠術,也就是那時候開始,你的計劃發生了改變。”


    “海大少死後,海逐浪便會成為下一位當家,而你便是一人之下的當家夫人。”


    “海逐浪是一個病秧子,如果有一天忽然暴斃也不會太過出人意料,彼時你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位當家。”


    “海逐浪當然也看出你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所以他一定會對你有所防備。”


    “他每次隻會讓吳魚購買少量的藥物與香粉,因為他要確保你隻能把這些東西用在海大少身上,而非他自己身上。”


    “想來你每次與海大少幽會前,海逐浪都是將算好劑量的香粉交給你的……如此一來,當你再回到他身邊時,身上的香粉已抹去大半,對他也難造成什麽影響。”


    “你洞悉到海逐浪對你的戒心後,便悄悄搭上了吳魚,而要求的不過是每次去購貨時瞞著海逐浪多帶一些催眠術所需的材料。”


    他視線一沉,瞧著海闊天腳旁的盒子說道:“材料的量不必太多,一個小盒子已足夠,對於催眠海逐浪與吳魚來說也已足夠。”


    “由於海逐浪一直以為自己牢牢掌控著發動催眠術的資源,所以他做夢也想不到其實他自己喝下的酒、抱著的女人其實一直在暗中催眠自己。”


    “吳魚更不必提,他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蛋,待你登上當家之位後,他自然也要下去見海大少兄弟的。”


    “因此,當你得知我挾持吳魚回來時,你便先找到了海逐浪,立馬就對他發動了催眠術,要求他一見情況不對便當場自盡。”


    “海逐浪確實自盡的很果斷,完全沒有暴露你。”


    “你當然也在那時就把自己偷偷留下的藥物與香粉都留了海逐浪的屋子裏,所以你方才才敢要求我去搜你的屋子,因為你本來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是吳魚從頭至尾被我挾持在刀下,你根本沒有機會對他發動催眠,畢竟這種催眠方式實在需要一個隱秘無人的環境,所以你必須先一步殺了他。”


    “我說完了……如果你想找我要證據,不妨打開地上的盒子。”


    “我們可以找一位東瀛的行家來對一對,盒中的香粉與你身上的氣味是否同類。”


    這一刻,船上安靜的就是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到。


    良久。


    海飛燕長長歎了口氣,神情複雜地看著夏逸說道:“你真的沒有打開過這個盒子?”


    夏逸搖了搖頭,道:“沒有。”


    海飛燕匪夷所思地問道:“既然你沒有打開過盒子,如何能在吳魚那載滿貨物的三艘船上精準地找到這個盒子?”


    夏逸道:“猜的。”


    海飛燕瞠目道:“猜的?”


    夏逸道:“本來我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盒子,甚至都沒有懷疑過你。


    可是自我登上吳魚那艘船後,他便眼神飄忽,看似毫不在意、其實似有似無地看著這個盒子,於是我便偷偷將它藏在了身上。


    然後我又將你、海大少、吳魚身上的氣味聯係在一起,在心裏做了一個新的推測……直到方才也在海逐浪身上聞到相同的氣味,我才確定了自己的推斷。”


    海飛燕認真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推斷錯誤,你此行就是自投羅網?”


    夏逸認真地答道:“我是一個賭徒,當我對一件事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時,我找不到說服自己不賭的理由。”


    海飛燕苦笑。


    “你賭對了。”


    你賭對了——這四個字無異於認罪。


    海闊天漠然看著自己極為器重的幹女兒,仿佛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似的。


    “為什麽?”


    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嘶啞,甚至有些絕望。


    “為什麽?”


    海飛燕看著他狂笑起來,宛如一個失智的瘋婆子。


    “你問我為什麽?你為什麽不去問問你那個最喜歡的大兒子?”


    “你知不知道他第一次爬上我的床是什麽時候?”


    她忽然指著小幽,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他告訴我,他一定會好好待我,還會讓我做蛟龍寨的當家夫人!可是那一晚,他卻一直在呼喚這個女人的名字!


    更可笑的是,他第二天居然還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好像他還是那個視我為親妹子的好大哥!”


    海闊天麵色一黯,竟是無言以對。


    “你的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混蛋!”


    海飛燕又哭又笑,又笑又罵:“也對,海盜的兒子始終是海盜!海盜窩裏除了混蛋還能生出什麽!”


    海闊天沉重地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你受了如此委屈,你為何……”


    “你是不是要問為何不與你說?”


    海飛燕冷冷笑道:“你捫心自問,即便我告訴你這些事,你又會怎麽處罰你的好兒子?逼他娶我?還是把他丟到海裏喂魚?”


    海闊天發現自己回答不了這些問題,所以他選擇不回答。


    “對,你也是個混蛋!你說不過別人的時候就會做你最擅長的事,如今你是不是已決定把我也丟到海裏喂魚?”


    說話間,海飛燕已握住了腰畔的刀柄——既已無話可說,自然隻有亮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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