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浩瀚無際的南海上,偉如“酒湖”這般巨大的客船也頓顯渺小。


    一抹淺紅倩影迎著朝霞,雅立於船頭,如瀑般烏黑秀麗的長發隨海風翩翩起舞。


    即便夏逸已然注視這背影四年,此刻依然忍不住感慨此景美如畫。


    哪怕是瞎子也無法否認小幽是個美豔的女子,何況夏逸並不是瞎子。


    隻不過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危險——這句話實在很適用於小幽。


    小幽忽然道:“夏逸。”


    夏逸道:“請大小姐吩咐。”


    小幽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夏逸微微揚眉——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心事,那他實在有些擔心少出遠門的袁潤方到了蜀地之後是不是能應付那裏的情況。


    可轉念一想,與其同行的還有曾在六扇門臥底的王佳傑,他的擔心又顯多餘。


    小幽悠然回首,可人的嬌顏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心裏卻完全笑不出來。


    那雙如琥珀般動人的瞳孔中,倒映著夏逸既顯沉重又略感迷茫的麵孔。


    你很難在這張臉上找到快樂——而小幽已看了這張臉足足四年。


    看著這張臉,她完全無法將其與當日壽南城外開懷大笑的那張臉聯係在一起。


    那一夜,正是薑辰鋒與葉時蘭的決戰之夜。


    大戰過後,總是要佳釀來平息高亢的戰意的。


    那一夜,葉時蘭沒有爽約,她果然買下了很多酒,夏逸也果然喝了不少酒。


    這不是小幽第一次見夏逸喝這麽多酒,卻是第一次見他喝酒時笑的如此歡快。


    當夜,望著坐在對桌的薑辰鋒與葉時蘭,心細如小幽如何不知夏逸放聲大笑的緣由?


    ——他畢竟是一個遊戲人生的浪子,那才是本該屬於他的人生。


    ——他會在留在我身邊,隻是因為他要借獨尊門的勢力報仇,也因為思緣需要一個家。


    ——或許他其實並不了解自己……至少不如我了解他。


    “大小姐?”


    見小幽遲遲不語,夏逸未免感到疑惑。


    小幽回過神,波瀾不驚道:“你難道不好奇我單獨帶你出海所謂何事?”


    夏逸微微笑道:“屬下要是說不好奇恐怕連自己也不會相信,隻是大小姐若是不說,屬下也絕不多嘴。”


    小幽返身望向大海,道:“我們要去見一個人。”


    夏逸看著小幽的背影,沒有問這個人是誰,因為他與小幽早已有這個默契。


    小幽果然說道:“這個人名為海闊天。”


    夏逸動容道:“南海蛟龍海闊天?”


    小幽道:“世上應該沒有第二個海闊天。”


    放眼天下,若論門下弟子數量首屬丐幫至多。


    可若是到了海上,沒有人會質疑蛟龍寨是最強大的存在,有傳言說其寨中海盜已達五千之數。


    朝廷自然不能容忍臥榻之旁有這樣一股勢力存在,可蛟龍寨的海盜儼然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海軍,與那些不入流的尋常海盜一比可謂雲泥之別。


    “自當今聖上登基之後,曾三次派出大魏海軍剿伐蛟龍寨,皆是無功而返。”


    小幽輕縷被風吹亂的鬢發,難以置信地說道:“聖上起初並未將這些海盜放在眼中,隻派出五千海軍剿匪,結果卻令朝堂為之震動……大魏海軍慘敗而歸,近千兵士葬身海底。


    夏逸點頭道:“在此之後,朝廷又先後兩次派出兩萬海軍再次討伐。”


    頓了頓,他不禁失笑道:“豈料蛟龍寨的這幫海盜竟如草原上的匈奴一般狡猾,一見大軍壓境便自行撤離,直往遠海駛去,令兩萬官兵隻得望著無垠大海空歎。”


    小幽道:“所以朝廷隻得放棄剿滅蛟龍寨……不得不說,當今聖上的確不是一個尚武的皇帝,若換了當年的武帝陛下……”


    小幽微微一笑,忽然停止了這個話題,接著說道:“可是有一說一,蛟龍寨為了進一步擴張也先後毀滅近海十數股海盜勢力,其中也包括了來自東瀛的浪人勢力,如此也算是變向維護了沿海治安。


    自此之後,沿海各城的官府私下與蛟龍寨達成了潛規則:各地官府每年都會許以蛟龍寨一定銀兩,而蛟龍寨不得劫掠大魏的商船……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蛟龍寨也算是脫離朝廷管製的一支海上邊軍。”


    然而,無論是是朝廷還是世人都很清楚,如今的蛟龍寨之所以能雄霸海上都是因為一個人——海闊天。


    “據說海闊天本是一個家徒四壁的漁民,少年出海時被蛟龍寨的海盜劫上了船,結果也成了一個海盜。”


    夏逸啼笑皆非地說道:“豈料這小小的漁民沒有打漁的本領,卻極具當強盜的天賦,居然在二十九歲那年成為了蛟龍寨的新當家。”


    小幽忽然道:“這幫海盜向來過著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日子,既是刀頭舔血的亡命徒,自然也是一幫無信無義之輩。”


    夏逸道:“屬下也聽說蛟龍寨的當家一向更換的很頻繁。”


    小幽道:“可海闊天登上寨主寶座後,卻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二十二年。”


    夏逸道:“想來海闊天與曾經那些蛟龍寨當家一樣,處理過不少叛變。”


    小幽道:“隻是當初那些寨主都已經死了,那些企圖取代海闊天的叛徒也死了,而海闊天卻還活著。”


    能在南海上縱橫二十餘載,海闊天當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夏逸沒有問小幽為何要忽然拜訪海闊天,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問,小幽也一定會告訴他。


    “我們去見海闊天,隻為了一件事。”


    小幽果然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我要代替血元戎拿下我獨尊門與蛟龍寨的生意代表權。”


    小幽這番話傳達的信息極大,即便是夏逸也不禁麵色微變——獨尊門居然與蛟龍寨有生意往來?


    可轉念一想,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五十年前,三大正宗聯手攻破獨尊門總舵,此戰過後,獨尊門大隱於市,勢力遍布天下。


    以獨尊門的行事作風,與蛟龍寨的海盜有海上貿易也合乎情理,隻不過……


    “聽大小姐的意思,血元戎一直是我獨尊門與蛟龍寨的生意代表?”


    對於夏逸的問題,小幽並不感到意外,悠然道:“若論外交手段,墨師爺才是這生意代表的不二人選,隻是墨師爺的分舵遠在北方,而且他負責的事情實在太多,所以爹才將此要務交給了血元戎。”


    夏逸沉吟道:“大小姐若能成為代表,在門中的影響力必然大漲,本是好事一件,但屬下擔心……”


    “你擔心血元戎此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小幽笑著回道:“你或許不知道就在我們前往壽南營救阿傑的這段日子裏,血元戎聯合師兄搶走了我在北方的多少生意。”


    夏逸沉聲道:“嚴惜玉與血元戎已達成同盟?”


    小幽道:“他們當然沒有在紙麵或口頭上成為盟友,但血元戎既已視我為敵,師兄自然願意順水推舟。”


    夏逸明白了——小幽此舉既是要打擊血元戎,也是向鬼娃娃發出邀請。


    鬼娃娃與血元戎一向勢同水火,所以她不會不明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


    夏逸道:“如果屬下沒猜錯,血元戎與蛟龍寨已打了多年交道,大小姐如今想要中途插上一腳絕非易事。”


    小幽回首看向他,微微笑道:“說下去。”


    夏逸若有所思道:“大小姐從不缺冒險的精神,卻也不打無把握之仗……想來大小姐早在多年前已與蛟龍寨私下建立關係。”


    小幽嫣然道:“你願意動腦的時候,你的確是一個聰明人。”


    夏逸苦笑一聲,不做答複。


    “血元戎之所以能與蛟龍寨做生意,無非是倚仗獨尊門這三個字。”


    小幽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目中閃過一道厲色:“隻可惜他的倚仗也是我的倚仗,何況我還有一樣他沒有的東西。”


    她指著自己的腦袋,淡淡道:“若論領軍衝鋒,血元戎確是一員猛將……可要說做生意,十個血元戎綁在一塊兒也比上一個戲小幽。”


    夏逸目中閃過一絲笑意,完全認同這番話。


    想來海闊天也對小幽很滿意,此次拜訪蛟龍寨一定也是海闊天率先對小幽發出的邀請。


    是以,小幽才不得不暫緩親自前往蜀地的計劃。


    二人對話之際,“酒湖”航速減緩,此時已完全停滯。


    “到了這裏,我們也該下船了。”


    小幽看向一艘剛被降落入海的小船,道:“接下來便要換船前往遠海了。”


    或許是順風,又或許是船夫的駕船本事確實很好,脫離“酒湖”的小船仿佛奔馳在海麵上的一匹千裏馬,載著夏逸與小幽二人飛速前進。


    不過一個時辰,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忽然出現了一座城鎮。


    海上為什麽會有城鎮?


    夏逸如鷹隼般收緊瞳孔,然後發現原來那不是城鎮,而是船——數不清的船。


    這些船各有大小,大者足有二十餘丈長,闊八丈,高五丈有餘,偉如城樓;小者約十丈長短,比之前者,極顯輕便。


    無數根鐵鏈串聯在這些大小不一、樣式不一的船艦之間,任憑風吹浪打,都不能解散這數百艘戰船組成的船隊——更準確的說,這已該稱之為船寨。


    這一刻,夏逸終於明白蛟龍寨的“寨”字之意——這果然是遊走在大海上的一座移動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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