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間臥室,如今臥室已化作修羅場!


    狹小的屋裏憑空出現了兩道細長的紅線,紅線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它們飛舞,掠過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在瞬間編織成了一張巨網;它們鋒利,卻沒有損壞房間裏的任何一件物件,隻因它們始終緊追著閃避的夏逸。


    血淚絲——世間最可怕的武器之一,這武器殘忍又狡猾,而此刻的夏逸正置身在這武器編織的“蛛網”下!


    沒有人能在這樣狹小的房間裏躲過血淚絲的追殺,就像被蛛網困住的蝴蝶,等待它的隻有死亡。


    這張網並不是真正的“蛛網”,而夏逸也不是蝴蝶,所以他還沒有死。


    血淚絲快,但沒有夏逸的身法變幻快,血淚絲利,但也沒有夏逸手中的昊淵利。


    若說這兩根血淚絲是陰狠的蛛網,那夏逸便是凶猛的蒼鷹——他靈敏而迅速,血淚絲再快也追不上他的身影;他的刀法淩厲而鋒銳,刀鋒所過之處,成片的紅絲如同被斬斷的飄發一般落下。


    夏逸暫不會死,也不會傷,但他也出不了這間臥室——他每斬出一刀,圍向他的血淚絲也更快、更鋒利!


    久守必失,夏逸必須突圍——他的麵孔忽然紅如爐火,手上也改作雙手握刀,緊接著便是一招“夜星斬月”!


    憑著這一招,閑雲居士大破“三才劍陣”;也是靠著這一招,夏逸硬生生劈盡身前“血網”!


    夏逸終於破屋而出,可他方才借力的法子卻是耗氣極巨,此時的臉色又是由紅轉白,幾乎又要咳嗽起來。


    木屋前的山道上本是無人的,此時卻有一個人立在那石階前,兩根血淚絲如兩條淩空起舞的赤龍般盤旋在這個人的周身。


    慕容楚荒——普天之下也隻有這個人才能同時駕馭兩根血淚絲。


    慕容楚荒目中帶著幾分不快,似乎對方才的戰果很不滿意,他的口氣也帶著幾分責備:“我若此刻出手,你必死無疑!”


    夏逸道:“是。”


    慕容楚荒道:“你方才接了我十招,可若是你尊師陸景雲在此,他至少可以接二十招!”


    夏逸麵色一黯,道:“是。”


    慕容楚荒道:“唐劍南與拭月也能在我手上走過十五招!”


    夏逸垂下頭,似有些沮喪地說道:“前輩教訓的是,晚輩還差的太遠。”


    慕容楚荒凝注著他,如釋歎道:“你也不必自責,你畢竟還年輕,何況你有暗疾在身,這也累了你三成戰力。”


    他頓了頓後,又誠聲道:“以你如今的武功,足以比肩那些江湖門派的掌門人物,至於那些與你年齡相仿的同輩,沒有幾人能在你手上走過幾招的。”


    夏逸也歎道:“隻是時不我待……唐劍南與燕破袋這些人都已年過半百,晚輩不想等他們一隻腳已踏入棺材之後再去登門報仇。”


    報仇並不隻是將仇人殺死這樣簡單的事,如果一個人的仇人已經行將就木,那麽即便他殺死這個仇人,他的內心還是不能得到解脫。


    慕容楚荒雙手五指微微一張,那兩根仍在盤旋的血淚絲就像是聽到了撤退的指令,即刻收入其袖中。


    慕容楚荒道:“你今日又來尋我,定然是有了新的困惑。”


    夏逸也收起刀,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道:“是,晚輩的困惑已盡數寫在這本冊子上,還望前輩不吝過目。”


    慕容楚荒從他手上接過冊子,看了數眼後,說道:“這不是映月刀法,也不是斷水刀法。”


    夏逸道:“前輩慧眼,這本冊子上記載著一套晚輩自想的刀法,也是晚輩這一年來的心得,隻是……差了太多。”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何況差了太多?


    夏逸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自己領悟的這套刀法還有著太多的缺陷。


    慕容楚荒道:“你是要我助你完成這套刀法?”


    夏逸道:“全仗前輩的指點,晚輩已將映月刀與斷水兩套刀法融會貫通,可若要再進一步,這……還不夠。”


    慕容楚荒讚許道:“不錯,武道之路便是要不斷精進!哪怕身在百尺竿頭,也要力求更進一步!”


    他說著又麵露惑色,又問道:“你去年來時還說你正在修煉輝日劍法,如今你又為何放棄了?”


    夏逸歎道:“不瞞前輩,晚輩也曾鑽研先師留下的手冊,可惜晚輩愚鈍,實在學不會那輝日劍法。”


    慕容楚荒道:“陸景雲授你師兄輝日劍,教你映月刀本就是因材施教,你練不會輝日劍早在我意料之中。”


    夏逸道:“所以晚輩放棄了輝日劍,改修左手刀。”


    慕容楚荒動容道:“左手刀?”


    夏逸道:“晚輩心想練不成這左手劍,卻未必練不成左手刀,可是學會一門武功是一回事,自創一門武功又是另一回事……晚輩資質愚鈍,苦思一載後也隻得到這些許心得。”


    慕容楚荒終於對手上這本刀譜露出了重視之色,他又連看了十數頁後,沉吟半晌,徐徐道:“你所悟的……仍是日月輝映?”


    “日月輝映”並不能算是一門武功,準確的說它其實是“輝日劍”與“映月刀”合璧之後的一種戰法——一種閑雲居士獨有的戰法。


    除非世間還能再出現第二個閑雲居士,否則絕沒有人能再現它的風采。


    夏逸所悟的也是“日月輝映”,不過卻是屬於他自己的“日月輝映”。


    這是一個大膽的想法,但無數武功的現世豈不都是要通過天馬行空的想象與鍥而不舍的實踐的?


    慕容楚荒就著山道上的石階坐了下來,全神貫注地細看夏逸給他的刀譜,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呆子。


    他雖然坐著,夏逸卻不敢與他並肩而坐,隻得畢恭畢敬地立在慕容楚荒身後。


    這一站就站了許久,直到日落西山之時,慕容楚荒才合上了刀譜。


    “好!”


    這是慕容楚荒看完刀譜之後說的第一句話,他隨即又說了第二句話:“幽兒果然沒有看錯人,你果然是一個有趣的年輕人!”


    夏逸疑惑道:“前輩的意思是……”


    慕容楚荒笑道:“你這套刀法有趣極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它!”


    夏逸俯首道:“還請前輩指教。”


    “我教不了你。”


    誰知慕容楚荒卻搖了搖頭,歎道:“你這套刀法各取映月刀與斷水之長,而其中的重中之重乃是源自於日月輝映的奧妙……我不懂日月輝映,這一次我幫不了你。”


    夏逸皺了皺眉,忽然又從懷中取出一本厚冊,問道:“倘若前輩懂得日月輝映又如何?”


    慕容楚荒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去接他手上的書冊:“這便是匯集陸景雲一生武功的秘籍?”


    夏逸黯然道:“是。”


    慕容楚荒道:“你舍得將先師臨終前交給你的遺物交給我?”


    夏逸勉強笑了笑,道:“晚輩若是說舍得,恐怕連晚輩自己都不相信。”


    慕容楚荒道:“可是你還是要交給我?”


    夏逸道:“物盡其用,晚輩也不想暴殄天物。”


    慕容楚荒道:“你可曾想過,如果我讀懂了陸景雲的秘籍,卻有心藏私,有意不指點你,你又該怎麽辦?”


    夏逸道:“前輩不是這樣的人。”


    慕容楚荒冷冷道:“你我相識四載,其實也不過見了七八次麵,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夏逸道:“前輩若是這樣一個小人,是絕對練不成這樣令人驕傲的武功的。”


    慕容楚荒不禁笑道:“你又可曾想過,我即便看懂了這本秘籍,卻不懂得如何指點你,你又該怎麽辦?你豈不是吃了大虧?”


    夏逸正色道:“前輩已指點晚輩四年,於情於理晚輩也該感謝前輩的。”


    慕容楚荒道:“也就是說哪怕我什麽也教不了你,哪怕你這一次會一無所獲,你還是要將陸景雲的武功秘籍交給我?”


    夏逸又笑了笑,他承認。


    “好!好!”


    慕容楚荒再次大笑,他也發現自己經常用“好”這個字來形容眼前這個年輕人。


    等他笑罷又莊重地說道:“我的武功也在一個瓶頸上止步多年,如若陸景雲的秘籍可以助我再上一層樓,我絕不會忘了你的恩情!”


    夏逸笑道:“前輩言重,在晚輩看來這本武功秘籍隻不過是前輩與晚輩的交易之物,前輩若是提及恩情二字,那實在是折煞了晚輩。”


    “有理!”


    慕容楚荒居然讚同地點了點頭,起身說道:“今日你定是不用著急回去的,留下陪我喝兩杯再走!”


    夏逸道:“喝茶麽?”


    慕容楚荒板著臉道:“你幾時見過我請人喝茶?我既要你留下,自然是要請你喝酒!”


    慕容楚荒的武功堪當武林巔峰,他的酒量也是世之罕見——他喝的可真不少,至少並不比夏逸少。


    夏逸回到幽悰小閣時,兩隻腳都仿佛踩在雲端般輕而無力。


    他忍不住笑了,他發現自己的酒量雖然大減,但比起慕容楚荒仍是微微勝過一籌,他心想這好歹也算是自己勝出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君”的一個本事。


    夏逸麵帶著笑容,小幽臉上卻無半分笑意。


    夏逸見到小幽時,她正在自己的後花園,在涼亭中——她此時的臉色可謂可怕。


    “你喝了酒?”


    小幽看向夏逸的眼色中也有幾分慍怒。


    夏逸隻有承認:“是。”


    小幽道:“看來師伯今日的心情還不錯。”


    夏逸道:“是。”


    他忽然又變得隻會說這一個字,因為他明白當小幽這樣一個女人要發脾氣時,沒有一個男人能說的過她。


    他如果不想讓自己灰頭土臉,那麽沉默寡言就是他最好的法子。


    夏逸沒有見過小幽真正發脾氣的模樣,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想見到。


    此刻的小幽好像就在怒火爆發的邊緣:“我不久前收到了阿傑的傳書,他的身份暴露了。”


    她的聲音很冷靜,因為冷靜,所以憤怒——她以往說話時總是會笑,還帶著柔軟的磁性。


    見她這番模樣,夏逸頓時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禁問道:“怎麽回事?”


    小幽道:“因為柳清風之死的真相暴露了。”


    柳清風死於五年前唐劍南的五十大壽之夜,死在玄阿劍宗的山道上。


    他的屍體上雖有多處傷口,但對其造成致命一擊的乃是插在他眉心的那一把小刀。


    殺死柳清風的凶手究竟是什麽人,至今也無從得知,但柳清風帶出京城的人手中確有一人在當夜幸存下來。


    根據這個幸存下來的捕快的口供,殺死柳清風的凶手一身青衣,麵上也蒙著一塊青布。


    唐劍南兄弟與杜鐵麵推測這個凶手出自獨尊門,之所以會現身於玄阿劍宗是為了支援閑雲居士師徒。


    可是唐劍東又在四年前通過方婉楠的屍體,證實了殺死楊朝軍與黃辰軒的凶手並非夏逸,而是另有其人。


    這也證實了閑雲居士師徒並未與獨尊門同流合汙,而是被殺死鷹揚鏢局那些鏢師以及楊朝軍與黃辰軒的真正凶手設計陷害。


    杜鐵麵曾因此懷疑過那個在五年前幸存下來的捕快,可是這個捕快的口供沒有破綻。


    當夜小幽曾易容成一個小道童,在玄阿劍宗出手救援過閑雲居士一行人,她這一作為反令唐劍南兄弟更加堅信閑雲居士師徒已加入獨尊門的猜測。


    獨尊門中人曾在唐劍南的五十大壽之夜驚現玄阿劍宗,這是事實;他們幫助閑雲居士師徒逃離了玄阿劍宗,這也是事實。


    可是事後想來,這件事反倒更像是獨尊門使的一出借刀殺人之計——獨尊門演了一出戲,看似救了閑雲居士師徒,卻令唐劍南、拭月、杜鐵麵這些人在當年認定了閑雲居士已投入獨尊門。


    杜鐵麵也是在真相大白之後才想通了這一點,所以他雖然懷疑過那個幸存下來的捕快,但他卻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服自己追查這個捕快。


    這個捕快就是王佳傑。


    他是小幽手下最優秀的臥底,他殺死柳清風之後再次回到六扇門,並成功地騙過了杜鐵麵。


    在杜鐵麵懷疑他之時,他又在“不經意”間展示出足以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從而徹底打消了杜鐵麵的疑慮。


    他雖是小幽手下最優秀的臥底,但他居然還是暴露了身份。


    夏逸也顯得很吃驚:“他在六扇門臥底多年,為何會突然暴露?”


    小幽冷冷道:“有人出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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