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居然是當日在聽濤峰上那個蹤跡不定的小幽,她還是和那時一般愛笑,每次笑時嘴角都會出現那兩個小酒窩:“夏先生……對了,你已不是凜風夜樓的長老,還是直呼你的名字比較合適。”


    夏逸道:“小幽姑娘深夜跑到我一個單身漢子的房間裏來,難道隻是為了挖苦我?”


    小幽莞爾道:“你希望我來找你做什麽呢?”


    夏逸道:“我隻希望你從這扇窗進來,就快點從這扇窗出去。”


    小幽道:“你不想知道我是為了什麽來找你?”


    夏逸歎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要是說我不想知道恐怕連我自己都不信。”


    小幽道:“那你不妨猜一猜猜我次來的目的。”


    夏逸道:“我怎麽猜的到,我又不是女人,我也不知道有哪個女人做客時會坐在男人的床上聊天的,除非這個女人是一個妓女。”


    小幽道:“我也不知道有哪個男人待客時會躺在床上與女人聊天的,除非這個男人是一個小倌。”


    夏逸發現這女人總是能令他啞口無言,所以他幹脆閉上了嘴,也合上了眼,索性當作小幽已不存在。


    小幽道:“你看似毫不在意,其實心裏已是巴不得我快點說出來意,然後再快些離去,是不是?”


    夏逸當然被她說中了心思,但他卻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仿佛已經睡著。


    小幽道:“其實我是來救你們的。”


    夏逸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救我們?”


    小幽道:“不錯,你們如今的處境,我非常清楚。明有六扇門的追捕,暗中獨尊門也在算計,天下間根本沒有你們的藏身之處。”


    夏逸道:“聽姑娘之言,必是有高見要說了。”


    小幽道:“絕談不上高見,因為我隻有一成機會說服你。”


    夏逸道:“但你還是要試一試?”


    小幽道:“一成的機會總比沒有要好。”


    夏逸道:“有理,請說。”


    小幽道:“加入獨尊門。”


    夏逸還是倚在床上,但內心的震驚卻令他險些從床上跳起來。


    “加入獨尊門?”他反問道。


    小幽道:“你、你師兄、你師父、舒妃,四個人都要加入獨尊門,隻有獨尊門這樣的組織才能讓你們永遠避開朝廷的追殺。”


    夏逸的眼神已冷如刀鋒:“你是獨尊門的人?”


    小幽微微笑著,眼神中也帶著笑意,她居然承認了。


    夏逸的聲音也比窗外的風更冷:“慢走,不送。”


    小幽道:“你不信我?”


    夏逸又閉上了眼,也閉上了嘴,似乎已變成一個聾啞人。


    小幽道:“你擔心加入獨尊門後,即刻被獨尊門賣給了朝廷?”


    夏逸當然有這樣的顧慮,而且他實在看不透眼前這個女子,她既然是獨尊門的人又為什麽在聽濤峰上兩次救了他的命?他與傅瀟破壞了獨尊門經營多年的一局棋,她卻在此時提議他們歸順,這究竟是獨尊門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


    小幽不會去勸說傅瀟,因為傅瀟比夏逸更忌憚她;她也不會去拜訪閑雲居士,因為她不敢。但夏逸便會聽從她的勸說嗎?歸根結底他始終不會相信獨尊門。


    小幽道:“我知道你絕不會現在就答應的,但你最好不要考慮太久,有時候同一個答案在不同的時間會造成不一樣的結果。”


    夏逸已變成一個木頭人,絲毫不動。


    小幽微微笑道:“我隻怕你看到那結果時才知道後悔已晚。”


    她的話說完了,夏逸再睜開眼時,空蕩蕩的房間裏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他完全沒有打算考慮小幽的提議,但小幽的出現還是令他本來喜悅的心情變作了無比的凝重。


    ———————


    再長的下山路也有盡頭,當旅人們已到達山腳時也就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


    “到了這裏,你我也該分道了。你要回玄阿劍宗,我也得接著我的逃亡之路。”夏逸長聲道。


    今晨離開驛站前,他解了賀不平等人數個穴道,隻要過了六個時辰,他們便可自行解開剩下的穴道。


    薑辰鋒道:“也好,你自行保重。”


    李雪娥雙手抱著劍,立在薑辰鋒身後不遠處。夏逸微微看了她一眼,低聲道:“這女子的身份並不簡單,你若將她帶回玄阿劍宗……”


    “她是什麽身份與我無關。”薑辰鋒打斷道:“我也不打算帶著她去任何地方,我是我,她是她,她一定要跟著我回劍宗拜師也隻是她自己的事情。”


    夏逸笑道:“不錯,其實隻要不誤你的劍道,你並不會關心這些張三李四的。”


    薑辰鋒雖不答話,卻也難得笑了笑,表示認同。


    夏逸忽地歎道:“離別前本該喝杯餞別酒的,可惜你隻喝白水,而昨夜喝了那麽多的燒刀子後,恐怕我這幾天都不敢再喝酒了。”


    薑辰鋒道:“在翡翠居時你替我說了不少話。”這實在是一句很突兀的話,與他們正說的話並沒有什麽關係。


    夏逸道:“那又如何?”


    薑辰鋒道:“昨夜我也救了你一命,所以現在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互不相欠。”


    夏逸道:“想不到你將這人情之事看得這麽重,不過我區區幾句話與救命之恩比實在微不足道。”


    薑辰鋒道:“我說互不相欠即是互不相欠,我不想報答誰,也不需要誰來報答我。”


    夏逸道:“所以若是你又看見我被人擒了,你會見死不救?”


    薑辰鋒道:“或許會。”


    夏逸失笑道:“好,你真是我的朋友中最有原則的一個。”


    薑辰鋒道:“所以你最好讓自己多活幾年,你也算是我認識的人中少數令我覺得有趣的人。”


    夏逸大笑道:“你這麽看得起我,我實在受寵若驚。”說到此處,他忽地叫道:“昨日連逢變故,我險些忘了告訴你一件要緊事!”


    薑辰鋒道:“要緊事?”


    夏逸肅穆道:“你可知道楊朝軍其實是獨尊門派入玄阿劍宗的臥底?”聽到這樣的消息,薑辰鋒也不免眉頭一跳:“他是獨尊門的臥底?”


    夏逸道:“此事千真萬確。我與師兄在闕城時都險些中了他與墨師爺的算計。”


    薑辰鋒皺眉道:“他已拜入劍宗近三十年,若如你所說,他在少年時已被獨尊門訓練成為了一個臥底。”


    夏逸道:“不錯,隻是我擔心你回玄阿劍宗後即便說明此事卻也沒有人相信你。”


    薑辰鋒道:“空口無憑,我在劍宗也一向獨來獨往,恐怕……”


    夏逸道:“我可以隨你去玄阿劍宗與楊朝軍對質。”


    薑辰鋒道:“對質?”


    夏逸道:“但此事必要隱秘,我們正是待罪之身,倘若行蹤暴露,對我們與玄阿劍宗都不是好事。”


    薑辰鋒沉吟道:“此事我不可擅自做主,但你們可以先隨我前往劍宗。我雖不能承諾掌門一定會接見你們,卻可以保證隻要有我在,絕不會令你們為難。”


    夏逸道:“我隻擔心玄阿劍宗的其他人不如你這般想。”


    薑辰鋒道:“你們既是我邀請回去的賓客,你們的去留自然也該由我說了算。”


    閑雲居士插話道:“你這麽做不怕被逐出師門麽?”


    薑辰鋒隻是微微笑了笑,並不答話。夏逸卻知道他雖是掛名玄阿六劍之一,但在玄阿劍宗的地位恐怕與一個外人相比也並沒有什麽區別——而薑辰鋒也是一個自負的人,自他見到劍修那出鞘一劍之後,他的心中已被對劍道的狂熱所填滿,至於這些同門的冷眼,他實在沒有功夫去在意。


    閑雲居士道:“其實我與唐掌門也算得上點頭之交,看在我這幾分薄麵上,他總該還是會見我們的。”他看著傅瀟與夏逸道:“此去玄阿劍宗既是為了拔去獨尊門的毒瘤,也是為了暫避六扇門的追捕,也可令你們二人靜養傷勢。”


    李雪娥忽然說道:“你們……真的也要去玄阿劍宗?”聽她的口氣帶著幾分擔憂,恐怕是擔心夏逸等人行蹤暴露後連累她也被捉回皇宮。


    夏逸這才想起這裏有個公主在,他與傅瀟劫了她皇兄的皇妃,她必然是視他們二人如仇,此刻又要結伴去玄阿劍宗,恐怕心中定是極不情願。


    “龍姑娘可是嫌棄我們礙事?”夏逸笑道。


    李雪娥緊皺著眉,好像在猶豫著什麽,結果她奮力跺了跺腳,衝動了徐舒舒的麵前,握緊她的雙手道:“徐姑娘,我想了一晚上,終於想明白了。你知道什麽才是你想要的幸福,你敢為了自己的幸福去抗爭,你是一個勇敢的女人,這世上本就該多一些你這樣的女人的。”


    徐舒舒一臉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個英氣少女,隨即也握住了李雪娥的手,莞爾道:“公……龍姑娘言重了,舒舒隻是一個小女子,隻想一生跟著自己的夫君。像龍姑娘這樣出身豪門,卻敢為了夢想而放棄錦衣玉食才是女子的楷模。”


    李雪娥道:“你放心,等你們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後,我一定會修書一封給兄長,讓他撤回對你們的追殺令!”


    傅瀟笑道:“多謝龍姑娘,傅瀟與內子感激不盡。”


    李雪娥道:“不必客氣,我從小就聽過不少故事,其中便有許多說的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今難得見到你們二人可共曆患難的真情,就不會讓你們受這不該受的磨難。”


    夏逸笑道:“豪情萬丈,巾幗不讓須眉正是用來形容龍姑娘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雪娥對著別人都是和顏悅色,唯獨麵向夏逸時便瞪眼喝道:“你這無禮之徒多次冒犯本姑娘,唯有你,我一定要向兄長好好告一道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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