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惜玉的身法如他的繞指柔一般詭異,交手數十招,他始終未給葉時蘭正麵交手的機會。


    他的戰術顯然正確,所取得的戰果也是成功的——葉時蘭麵色已近灰白。但嚴惜玉不敢有絲毫大意,以他的計算,此刻的葉時蘭已該毒發身亡,但她不僅沒死,至此時仍在猛攻。


    ——這個瘋女人。


    “你很可怕。”嚴惜玉的神情無比凝重:“看似隨時都要跌倒,卻始終如泰山一般立著。”


    葉時蘭不答話,她不想廢話,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廢話。


    風起。


    這風雖吹動了葉時蘭的長發,卻難吹動她一顆戰心。她感到體內的劇毒還在進一步侵蝕她——那是死亡的氣息。可笑的是,她對這種氣息並不陌生,從她開始用緋焰掌的那一刻起她已被武林正道所不容,從那時起她便時常獨享這種氣息。所以她愈發冷靜,忽地停止了猛攻,接著便一步接一步地向嚴惜玉走去——她的每一步似有萬鈞重,她每踏出每一步殺氣亦更重!


    嚴惜玉也沒有疾退,而是一步接一步地向後退,其步伐跨度與速度與葉時蘭如出一轍,使兩人始終保持在兩丈之距。他看得出葉時蘭這等蓄力之法的艱辛,所以他也很冷靜,他隻要拖完這一刻,葉時蘭就會垮。


    這段時間顯然比嚴惜玉預料中要短——葉時蘭驟然發力,其掌力強了五成,而身法更快了一倍!


    嚴惜玉瞪大了眼睛,他如何也想不到葉時蘭這一招不僅掌力強得可怖,更會加強起身法。


    ——可怕的爆發力,我還是低估了這個女人。嚴惜玉自知已無暇閃避,抬指間,手中血淚絲已化作十幾道圓圈排成一列突向葉時蘭。但“繞指柔”本就不是硬碰硬的功夫,何況此時的對手是緋焰掌?


    這一掌,葉時蘭勢如破竹般壓倒“繞指柔”——這是她第一次近嚴惜玉身前。


    嚴惜玉開始疾退,他雖被反將一軍,但也憑“繞指柔”稍阻葉時蘭這一掌,為自己贏取了後退的時間。


    葉時蘭目光閃爍,忽然停止追擊,放棄了進一步貼近嚴惜玉,但她手腕一翻,便抓住了仍飄蕩在空中的血淚絲。紅線之鋒利可吹毛斷發,但被葉時蘭的的緋焰掌握住,竟沒起到絲毫作用。製住嚴惜玉唯一利器,葉時蘭已化被動為主動,蓄力待發下一掌。


    嚴惜玉微微笑了笑,放開了卷腕的血淚絲。他不可能以蠻力從葉時蘭手中奪回兵器,未免陷入更被動之境,理智地選擇了鬆手。


    “奪下了血淚絲又如何,你的毒已至深,還撐得住麽?”嚴惜玉淡淡道。


    “我雖中了毒,你卻也失了兵器,你又敢過來麽?”葉時蘭反笑道。


    嚴惜玉長歎一口氣,說道:“緋焰女魔,你真的是個瘋子。不過你說對了,沒有血淚絲在手,我實在不想與你這樣的人對戰。”他的目光環視整個校場,似有不甘又似在思慮,最後他的目光又回到葉時蘭身上,冷冷道:“獨尊門……撤退。”


    沒有人去追擊,也沒有另一方的反擊——如此收尾,已是最好的結果。


    獨尊門一眾離去得極快,仿佛從來沒有在這裏出現過。


    葉時蘭到此時方長長的喘了一口氣,隨即盤腿而坐,運功鎮壓體內的劇毒。


    “緋焰女魔。”唐辰君持劍走來,已立在葉時蘭麵前,隻要他輕輕一揮劍便可刺穿葉時蘭的咽喉。


    葉時蘭不作任何反應,而是繼續閉目排毒——她若是此刻停下,必然毒侵心脈而亡。她雖不說話,但微微上揚的嘴角卻透著一絲不屑。


    “我之前說過,一定要斬你於劍下。”唐辰君仿佛沒看到她的譏笑,自顧自道:“我也不會對邪魔歪道講公道正義。”


    葉時蘭稍稍張開雙目盯著唐辰君,仿佛在說“那便動手吧!”


    隻聽“嗆”一聲響,寶劍回鞘,唐辰君道:“你我之戰不在今日。今夜你以一人之力抵嚴惜玉與無救毒士,力挽狂瀾……我不殺恩人。”說罷,他步回靈堂,麵向張青文道:“張醫師,可否勞你將葉時蘭一並醫了。”


    “對了,夏先生那裏……”趙飛羿忽然記起夏逸今夜的對手是眾敵中的最強者。唐辰君麵色一沉,不禁擔憂起月遙的安危,便要向廂房區趕去。


    “他們來了。”邱曉莎盯著那片夜色,似已將其看穿。果不其然,兩個身影漸漸出現在眾人眼前——夏逸一手拄著昊淵作拐杖,另一隻手則需月遙攙扶著才可一瘸一拐地走來。


    月遙隻有白衣上沾了些血跡,實無大礙。


    兩個相依而行的身影是這麽的眼熟——八年前,那少年與少女亦是如此。隻是,當年的少年已經長大了,而他身旁的女子雖與那個少女那麽相似,但終究不是她。傅瀟有些感慨,眼眶也有些濕潤——惜緣,看得見嗎?


    “為何一副小女子欲哭無淚的模樣?”夏逸雖遍體鱗傷,但仍不忘取笑一下傅瀟。


    “我怕我唯一的師弟被人打死後,便再找不到人陪我喝酒。”傅瀟上前扶住夏逸拄刀的右手。


    見月遙依然攙著夏逸,唐辰君隻感到心中煩躁,卻也不便發作隻得說道:“月遙師妹,你……”


    “有勞唐師兄關心,月遙無恙。”月遙答道。


    “月遙姑娘,換我來吧。”趙飛羿從月遙手上接過夏逸的左肩,大笑道:“夏先生,今晚我最佩服的人便是你!待你傷勢好轉後,我要與你痛飲一番!”


    夏逸也笑道:“趙寨主此言差矣,大戰之後,正是該飲酒大慶之時,怎能拖到養傷之後?”


    “有理!不過莫叫我趙寨主,若看得起我趙飛羿,喊一聲兄弟便是!”


    “好,趙兄!”


    “夏兄!”


    酒徒之間的友誼似乎一向建立得比較容易。


    傅瀟忽然感到忘了些什麽——土地爺在哪兒?方才葉時蘭以一敵二事他便沒出現過。傅瀟不認為土地爺會就此逃走,他回首看向靈堂——因為迎接夏逸與月遙,張青文、無得、唐辰君、邱曉莎全到了校場上,此時的靈堂內隻有一群身中酥筋軟骨散之流。


    “去靈堂!”傅瀟也顧不得夏逸,十萬火急地奔向靈堂——但他的腳步即刻就停在了靈堂門。因為那口棺材的機關又打開了,土地爺就站在暗道口,一手拿著鏟子,一手扯著徐舒舒的秀發。


    土地爺在笑,譏笑。


    “你的膽子倒真不小。”傅瀟怒目道。


    土地爺道:“老子確實想過一走了之,可是想起這裏還有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實在心癢難耐,便又想回來賭一把。”


    傅瀟沉聲道:“放開她,我還是能讓你滾。”


    土地爺笑道:“你們這些做官的絕不可信,何況事已至此,由得了我放人麽?”


    傅瀟道:“那我可以保證,你會死得很慘。”


    唐辰君、月遙、趙飛羿、傅瀟四人已包圍土地爺,各距其兩丈遠。若非徐舒舒在土地爺手上,四人聯手一擊,已足夠土地爺死上七八次。


    土地爺很想躍入那棺材下的密道,但攜徐舒舒在手,他又無法躲開四人的聯手一擊,反叫他不敢動彈——本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此時卻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傅大哥不必顧及我。”與傅瀟相反,徐舒舒很平靜:“舒舒的心就在傅大哥身上,傅大哥在哪兒,舒舒就在哪兒。”


    傅瀟很感動,也很心痛。此刻,他實在很想把土地爺碎屍萬段。


    “紅顏禍水。”一個人忽然走進四人的包圍圈,徑直走向土地爺。


    土地爺又一次被勾起林間的回憶,失聲叫道:“緋焰女魔,你不要過來!”


    葉時蘭的毒已然無礙,她先停下了腳步,問道:“我不過來,又如何殺你?”


    土地爺厲聲道:“你盲了麽!我手中有人!”


    “這女子是傅捕頭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女人。”葉時蘭如看著一個低智孩童般看著土地爺,再次步步逼近。


    “你……再過來,我便要動手了!”土地爺又驚叫道。


    “葉時蘭!”傅瀟明白葉時蘭的用意,但心上人的安危更令他心焦,也禁不住叫道。


    兩人雖在呼喚,但葉時蘭似已變成了聾子,什麽也聽不到,腳下一步不停。


    “啊!”土地爺一聲怪叫,已承受不住恐懼的壓迫,猛地將徐舒舒推向葉時蘭,接著一股腦兒地跳入了地道——沒有人去追土地爺,遁入土中的土地爺再無人能抓到。


    葉時蘭抬手輕按徐舒舒右肩,便泄去了土地爺的推力,再輕輕一推便把徐舒舒送入傅瀟懷中。


    “傅大哥!”徐舒舒忽然淚如雨下,緊緊抱住傅瀟。傅瀟也緊緊抱住了她——他知道這個女孩在這兩天經曆了太多她本一生也遇不到的風險。


    “師姐……”邱曉莎欲言又止。


    葉時蘭凝注著她,認真地說道:“今後的驚濤幫便要靠你扛下了。”她隻說了這一句話,但這一句話已包含了許多——責任、鼓勵、信任。


    邱曉莎動容道:“師姐,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家,這實在是一個很暖人心的詞。當士兵疲於征戰沙場時,想到家他便會記起出征前老父敬他的那碗溫酒;當遊子倦於遊曆風塵時,想到家便會憶起離家前母親為他編織的新衣。


    葉時蘭笑了,多年來罕見的會心一笑。平日裏葉時蘭看似生人勿近,但這一笑似能融化二月天的冰雪。


    “諸位,我知你們不會因今夜的風波一改對我的看法。”葉時蘭收起笑容,麵向眾人說道:“大可收起你們無謂的慈悲心,要殺我,隨時恭候。”說罷,大步離去。


    經過校場時,她看見了那靠著牆才能站穩的夏逸。


    葉時蘭停下了腳步:“是你殺了他?”


    夏逸道:“是我。”


    葉時蘭麵色一陣黯然,沉默長久之後滿麵的頹色盡化作一聲釋然的長歎:“好……多謝。”


    夏逸道:“我記得你說要請我喝酒。”


    葉時蘭笑道:“我還不知你的名字。”


    夏逸道:“凜風夜樓,夏逸。”


    葉時蘭道:“等我來京城時,必找你喝酒。”


    “隨時恭候。”


    望著葉時蘭漸行漸遠的背影,夏逸不禁笑道:“羞煞天下男兒。”


    ——————————


    轟動一時的驚濤幫一戰就此告終,也讓不少有心人知道獨尊門卷土重來之日已近在咫尺。


    驚濤幫就此聲望大跌,但邱曉莎深信自己能扛起大梁。


    十餘日後,此來聽濤峰的武林人士各自散去,一些沒在此次風波中受傷的人則更早些便已離去了。


    校場,正門前。


    “你不回京城?”夏逸訝然道。


    傅瀟握著徐舒舒的柔荑,微微笑道:“我要先去一趟江南大觀音廟。”夏逸瞠目結舌,發現自己竟是無話可說。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傅瀟笑著拍了拍他的鐧,說道:“放心,我一定會記得請你喝喜酒。”


    夏逸歎道:“也罷……我本想回京路上可以一道去找範二花子喝酒,不過你既可醉枕美人膝,自然不必與我和範二花子一起吃狗肉。”


    袁潤方插口道:“夏大哥,倪長老吩咐過,此間事了之後便要即刻歸京,不得土中玩樂耽誤。”夏逸對這涅音寺來的木頭無話可說,便將頭扭向一邊,目光卻正與凝注著這裏的月遙的視線相觸。


    夏逸若有所思,似想說些什麽,卻不知如何言語。同是淨月宮的林歡與楊樂擋住了夏逸的視線。


    林歡道:“夏逸,你救了整個聽濤峰的人,但惜緣師妹之事……”


    夏逸冷冷打斷道:“你們不必感激我,而惜緣……你們不配提她的名字,你們的掌門更不配。”


    兩人見夏逸辱及師門便要怒斥,但夏逸未等二人發作已繞開二人,走到月遙麵前。


    “整個淨月宮,我隻欠你一人。”夏逸黯然道:“你隨時可以為她報仇。”


    月遙凝視他良久,方才歎道:“姐姐因你亂了禪心……而我恨你,亦是亂了禪心……我不想再見到你。”


    夏逸苦笑,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他與她一樣,他也不想再見到她。


    “終我一生,也不會踏足淨月宮。”夏逸蕭索地說道:“淨月宮也並不歡迎我。”


    兩人再也無話可說。月遙微微頷首,轉身而去。


    “可惜可歎。”無得輕聲歎道。


    夏逸並不想知道這和尚會如何無病呻吟,隻是注視著那已慢慢消失在山道上的身影。


    “經曆紅塵的之劫的洗禮,方能修成正果。”無得感慨道。


    “劫?未經曆過紅塵談何紅塵?未經曆過真正的情緣,又怎懂……惜緣?”夏逸不禁歎息,一手本是要摸出那刻著“惜緣”二字的玉佩,卻不料摸到了自己的酒壺,又失笑道:“小袁,下山。我們回家……回凜風夜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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