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奎辛想:比如,他現在正在與自己的創造者對談,這不就避開了命運的正常路徑嗎?


    兩人的觀點不同,但也不會因此發生爭吵,在交換意見後仍保留自己的看法,一場宏大的對話就這麽無疾而終。


    除了唐元晴外,白玉琴等人也與葉奎辛打過了交道,看出他為人靠譜,白玉琴的心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一直很擔心唐元晴,怕她坐吃山空,也怕她無人照料,更怕她再沒有任何希望後選擇輕生。


    有葉奎辛在,哪怕現在隻是網友,可她作為過來人,能看得出葉奎辛眼底對唐元晴的情意。


    可惜,正如有句話說得那樣: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唐元晴的身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惡化著,她做很多精細的事情都是依靠左手唯二能動的食指和中指,可這兩根手指也變得不聽使喚,她幾乎喪失了照顧自己的能力。


    不光是手指,她連說話都變得含糊不清,因為控製說話的肌肉也在萎縮。


    如果唐元晴有足夠的智慧或足夠的財力支撐,她或許會是下一個霍金,可以靠眼控儀(用眼球轉動控製電腦光標輸入文字)等高科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可真的還有必要嗎?


    還有必要苟活下去嗎?


    唐元晴躺在床上第101遍問自己,她的內心其實已經有答案了,“沒必要”,可她看著現在擁有的一切、想到剛結識的朋友,她又有些依依不舍。


    有沒有什麽能健康活下去的方法?


    **


    自從唐元晴的病情惡化後,葉奎辛就被趕了出來,而且是直接被拒之單元樓外。


    好不容易混熟的那一對“鎮樓神仙”也不搭理他,任憑他好說歹說,都隻得到一句:“小唐現在在休息,不方便見人,我們知道你的心,但你現在也別闖上門了呀。”


    葉奎辛不在的時候,老頭子和老婆婆也討論過這一問題。


    “要把咱們放他上去看看吧?小唐說歸說,心裏可能還是想見他的。”老頭子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我還以為小唐後半輩子可算是有一個依靠了。”


    老婆婆:“小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哪能不盼著她好?隻是你不明白女孩子,哪怕要走了,總是想把最好看的樣子留在喜歡的人心中的——我昨天去看了看她,現在很憔悴,還是別放他上去了。”


    唐元晴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說一句“形容枯槁”絕不過分。


    她身體的各項機能正在快速流失,連吞咽食物也變得困難,趙阿姨已經從鍾點工變為了24小時住家,可她們的心裏都明白:這樣的時日不多了,她的死期很快會到來的。


    又是一個夜晚。


    秋季很少有雷雨,可一旦遇上了就是聲勢浩大,偶有一道長長的閃電劃破天空,響雷一聲接一聲。


    唐元晴毫無睡意,她睜大眼睛盯著老舊、泛黃的天花板,耳邊再一次出現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朝著窗外看去,葉奎辛利落地從窗外翻了進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她眼裏蓄滿了淚水,一滴淚水順著太陽穴流進了發絲裏,連她自己也很難說清落淚的原因。


    “你為什麽還要來?”


    這句話被她說得斷斷續續的,她很艱難地努力控製著自己喉舌的肌肉。


    葉奎辛爬上來的時候已經被雨淋濕了全身,可就這麽兩三息的功夫,他已經用靈力蒸發了身上的水汽,走到唐元晴的床前,輕輕地用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他說,“我想來看看你。”


    葉奎辛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捏住似的,他為唐元晴的病憂心,卻什麽也無法幫到她,隻是空有一身靈力。他甚至在想,要是當年他修的是醫道就好了。


    到了這時候,葉奎辛寧願兩人從沒有進過「元思境」,靈府被封、魔主橫行,那與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他隻想要唐元晴健健康康地活著,哪怕隻是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


    唐元晴想握住他的手,可這一具身體已經無法做到如此簡單的動作,她逼著自己把想說的話全都倒了出來,哪怕沒法一口氣說一句完整的話,但也要表達出來。


    “我從前也不信命,可經曆了這一場病後卻不得不信,我的死期恐怕是早已定好的。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有一具很健康的身體,那我現在過得會是什麽樣的生活——可惜,沒有如果。”


    葉奎辛的淚水也隨著她的話洶湧而出,他緊緊地抓住唐元晴的手,她的手冰涼一片,這讓他的心更加焦灼不安,“有如果!你可以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聽我說!”葉奎辛已經分不清這裏是秘境,抑或是唐元晴的現實世界,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我可以來到你的世界,你也可以去我的世界——那是你親手創造的世界,隻要你去,你可以擁有健康的身體,你可以擁有無邊的靈力!”


    “轟隆隆隆——轟隆隆隆——”


    隨著閃電一起出現的雷聲像是打在他們的耳邊。


    又是一道閃電照亮整個天空,唐元晴蒼白的臉被映襯得更白了,她的眼睛似乎變了神采,說話也不再時斷時續,“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漸凍症、計劃寫的小說,這些都是曾切切實實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唐元晴記得她看過一組數據:在患病後,漸凍症患者的生命就開始倒計時。一般來說,漸凍症患者能生存3-5年,部分患者可能會存活數10年甚至10年以上[13]。


    她沒能掙脫這一數字規律,在這一個世界死亡後,她的意識卻投入了自己還未來得及動筆的小說中。


    ——她還沒有設置好男女主角,也沒有設置好人物之間的關係和矛盾,但世界已經按她的初始設定在推動,從先知到魔主,無不如是。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她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神。


    可就像葉奎辛說得那樣,即便是神,她也無法為每一個人安排他們生命中的細節。比如葉奎辛,她在下筆設定是也隻知道他是一個不信命的人,他的成長是自己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在回想起一切後,唐元晴的身體像是在瞬間擺脫了病魔的控製,她伸手去勾住葉奎辛的脖子,隻有在摟緊葉奎辛的時候,她似乎才能確認他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她遇到他的事情才是真的。


    唐元晴呢喃著說:“對不起,我忘記了我們是在「元思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隻是我前世的映射。”


    幾乎是在唐元晴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以相擁的兩人為中心,周圍的景色快速地發生著變化,她的家變成了一片模糊的、旋轉的影子——這代表著兩人即將脫離「元思境」。


    「元思境」看似是無害的秘境,但危險都隱藏在風平浪靜之下。


    進入「元思境」的人可以回想起自己經曆過的前塵往事,但與此同時,她/他也會忘記現世的所有一切。如果進入秘境中的人無法回想起現世,那這一輩子都會被困於「元思境」之中。


    像唐元晴這樣的,既恢複了前世的記憶,也在葉奎辛的刺激下想起了現世,隻有這樣才能真正離開「元思境」。


    當兩人四周的景色再次固定時,他們已經回到了隱龍宗禁地的幽潭內,再回到這一條狹長的通道,不管是唐元晴還是葉奎辛,都不知不覺地鬆了一口氣。


    唐元晴剛想說點什麽,咕嚕咕嚕的泡泡從她的嘴裏冒了出來,大量的水灌了進去。整個人也往下沉,她伸手一摸自己的靈府,仍然是被鎖住的狀態,沒有一絲靈力。


    奇怪……


    按照先知唐澤的說法,既然她是創造這一世界的神,在恢複了前世記憶後,她的靈力不應該恢複了嗎?


    來不及細想,葉奎辛伸手直接把唐元晴撈了回來。這一次,他上道得多,不用唐元晴指點,他的唇已經貼了上來,唐元晴的情況瞬間得到了緩解。


    良久,兩人分開,但手仍然搭在對方的腰上。


    唐元晴用手指了指了上方,她想上去找唐澤問問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葉奎辛會意,一隻手摟住唐元晴的腰,另一隻手扒拉水,控製著兩人上浮的方向,不至於會撞到凹凸起伏的山壁上。


    整個通道像是一根狹長的、灌滿水的煙囪,百尺長度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兩人上浮到1/3時,整個幽潭發生了劇烈的搖晃,水體來回地拍打在山壁上,兩人也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山壁上撞。


    葉奎辛慌慌張張地拽住唐元晴,把自己的身體當做肉墊,墊在她與山壁之間。


    在這一陣劇烈的晃動過後,幽潭內的水恢複了平靜,可唐元晴和葉奎辛都表情嚴肅,兩人的心裏都清楚,這肯定是上麵出事了。


    兩人對視一眼,上浮的速度加快。


    作者有話說:


    注釋13:這一組數據參考了百度健康平台,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的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張碩在問題“漸凍症患者生存時間是多少”裏的回答。


    第104章 神力


    魔城。


    黑霧遮蔽了天日。


    普通人仰頭看去, 隻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不過,沒有人會因此而大驚小怪,常年在魔城生活的他們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是魔主的本體。


    事實上, 幾乎是在唐元晴踏入「元思境」的瞬間,魔城的天就變了。在大喊出“吾要弑神”後, 魔主在瞬間變成了黑霧,騰空而起。


    當時,魔主之所以會放唐元晴一馬,就是因為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神的氣息,祂想要借機抓出神。而就在那一刻, 祂終於捕獲了神存在的方位。


    修士們常說“百級成神”, 魔主自問祂的修為已經達到了這一條水平線(100級), 可祂仍然找不到神。即便弑神的想法在心頭已經惦念了無數回,可連神的方位都找不到, 又從何說起。


    難得有如此強大的神之氣息泄露出來, 魔主自然不會錯過, 祂對著一眾屬下甩下一句“跟吾走, 吾要弑神!”


    在祂化身為黑霧後,速度相當快,幾乎是在三息之間,黑霧團已經遠離了魔城,朝著西北方飄去。祂確認自己的判斷絕不會有錯,神一定就在道本大陸的西北角。


    魔主鎖死了那一位置,似乎是隱龍宗的方位?


    和手下的一群魔修相比,魔主的修為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從道本大陸的正中心(魔城)到西北角的隱龍宗, 祂隻用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


    要知道, 這段路程讓普通人來走,可能需要3到5個月;即便是讓修士乘坐普通靈舟,至少也需3天;若是換渡劫期(90級-99級)修士來,憑借強橫的肉|體不眠不休地趕路,也得一天左右。


    當魔主趕到隱龍宗的禁地時,先知唐澤、廖昭昭和連清等人還沒有離開,餘玲瓏和黑龍也還在。


    在看到唐澤的時候,魔主嗤笑出聲,用一種尖酸鄙夷的語氣說:“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棄城而逃的小嘍囉——神現在可是越來越沒有眼光了,竟然會挑你做先知。”


    祂出現得悄無聲息,就連修為已經到達渡劫期的廖昭昭和黑龍都沒有察覺到。


    在祂說完話後,警覺的黑龍一甩尾巴,狠狠地砸向了魔主,可魔主再次化為一團黑霧,等到躲過了這一次的攻擊,祂又幻化為人形,仍然站在原地,看向這些人的眼裏裝滿了挑釁。


    “區區小黑龍也敢冒犯吾?桀桀桀桀桀桀……說來,吾這一次能複活還要多虧了你這條小黑龍。隻是,你的金丹都獻祭給了吾,現在又怎麽敢與吾纏鬥?!”


    魔主發出一陣怪笑,不僅一腳踢飛了坐在黑龍頭上的餘玲瓏,還代替她整個人都站在黑龍的頭頂,也看不出祂使了什麽招術,竟然生生把黑龍驕傲的頭顱壓到地上,強逼著他低了頭。


    黑龍不安地搖頭晃腦,試圖把魔主從自己的頭頂甩下去,可他做的仿佛是無用功,一點效果都沒有。


    廖昭昭的反應也很快。


    在魔主現身幽潭邊時,她提劍就上,可她的劍法似乎對魔主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廖昭昭揮出去的每一劍,看似砍中了魔主的身體,可祂轉瞬將那一個接觸劍的部位化為黑霧,四兩就撥了千斤,明明應付的是一個渡劫期修士,可祂的做派看起來十分輕鬆。


    不僅如此,魔主的右手再次化為了黑霧,延伸出去一把抓住唐澤,把他帶離了地麵。


    魔主:“說吧,你供奉的神現在在哪裏?”


    “嗬。”唐澤冷笑,看魔主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塊死豬肉,“你的死期不遠了。”


    魔主盯著唐澤,祂有些惱。


    在祂的眼中,唐澤絕對是弱者中的弱者,祂隻需要用一根手指頭輕輕一撚,他就會在瞬間煙消雲散,他怎麽敢用這樣輕蔑的語氣同自己說話?!


    “既然不願意說出神的位置,留著你這條小命也沒用!”


    在魔主發狠似的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黑霧向上蔓延,不光是束縛住唐澤的手和腳,還捏住了他的咽喉,他在瞬間陷入窒息狀態中。


    明明是一心三用,除了逼問唐澤外,魔主既要分心壓製黑龍,還要應對廖昭昭時不時的劍招攻擊,但祂仍然占據著上風,一點沒有落敗的跡象。


    唐澤已經因為窒息在翻白眼,他心知:以自己弱不禁風的身體,恐怕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到了這樣的時刻,他隻能在內心默默祈求,所有的變數全在幽潭之下的「元思境」。


    「元思境」的時間與外界不同。


    進入「元思境」的人會忘記現世,隻有想起了現世才能脫離秘境。有的人在其中不斷重複著前世發生的事情,一呆就是數十年,可出來後才發現外界不過才過了短短幾個月;也有人不到一天就能出來。


    唐澤在心裏默默祈禱:隻要唐元晴能盡快出來,隻要她能恢複神力,那還來得及,一切都可以翻盤。


    或許是聽到了他的祈禱,變化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唐澤感覺自己的心口正在發熱,他麵上一怔,而後才想起先知曆代傳承下來的神器——言明珠融入了他的血肉裏,隻要需要時,可隨時取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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