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吧?”翠玉說,“你爹年輕時就是這麽不知好歹,滿腦子降妖除魔。後來他修煉幾天,又來了,又被三娘打了一頓。”


    ……怎麽這麽好笑。


    “之後就是隔三差五地來,每次來都還挺自信,結果被三娘修理得多了,兩個人還看對眼了,”翠玉搖頭,“我是不懂,總之三娘的意思,你爹好像慢慢想通了些事情,不那麽討人厭了,再後來的事,你應該就知道了。”


    “那……他們是犯了什麽天條?”


    “就是因為這個呀。”翠玉說,“你還沒明白?”


    “就因為這個?”


    不知怎的,我反倒有些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我爹娘是偷了天上的什麽東西,或者殺了哪個神仙,才被降罪的,結果隻是這樣?


    “這還不嚴重?”翠玉又睜大眼,“人和妖,是不能結親的!”


    二


    還有這種事?


    “是對人或者妖有害麽?”我問。


    那我和九枝……


    “有什麽害,”翠玉撇嘴,“純粹就是天上那幫子人不允許,什麽亂了人世之類,誰要敢這麽做,上麵就要降罪,降大罪,每個修煉出人形的妖,都是知道的,玄師也是知道的。”


    她苦笑一聲。“但你爹娘都是傲脾氣,根本不把這種事放在眼裏,很快就成親了,二人過了兩年多的好日子,幾乎並肩把四海九州遊曆了個遍,順道解決了不少難題異事,你和上仙手上不是各有一本書嗎?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寫成的。”


    “後來呢?”


    “後來……後來還是被三重天發現了,鎮邪將軍給他們倆下了罪,罰去了李修德一身的修為,罰去三娘的妖力,以後隻能做普通人,一幫老不死的,這還不算,還要罰兩個人上了俱無山,到死都不能下山。”


    ……這也太狠了吧?


    不過就是一人一妖生了情愫而已,需要做得這麽絕?


    “天上那些人定的規矩,我們做妖的也不能說什麽,”翠玉又歎氣,“隻是可憐了三娘,大妖做得好好的,為了一個人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她想一想,又說:“不過她自己倒很滿意,說反正是無望飛升了,能和李修德相伴終老也挺好,她本來還擔心她活得長,千年不死,送走了李修德可怎麽辦,這樣一來,反而不必再擔憂。”


    我想到我爹娘在山上安貧樂道的樣子,他們真的無憾嗎?


    我爹能和閻羅關係那麽好,本事應該很大很大吧?我娘親能壓他一頭,原本應該更厲害吧?


    可他們居然毫無怨恨。


    還是說,世間的一切他們都看盡了,餘生彼此為伴,就已經足夠?


    “所以說,”翠玉看看我,接著說,“三娘和姓李的一直沒告訴你實情,你和九枝本來也不該婚配的,讓你知道了,你會怎麽看?不如瞞著你最好。”


    “北辰星君也是因為這個,才挨的罰?”我大概都懂了。


    “可不是嘛,”翠玉聳聳肩,“讓他給你指個尋常人婚配,他指了個妖怪。雖說大仙不能算普通妖怪吧,可終究不是人,橫豎是違了規矩,我估計他還得在瑤池裏多泡一陣子。”


    “但我同九枝婚配後,也沒人來責罰我們。”我說。


    “那我就不知道了,”翠玉說,“可能是覺得你爹娘已經夠慘了,不忍心?或者你是三娘生的,本身就特殊,不能拿那套規矩對你?又或者,是神仙自己搞出來的錯漏,跟你無關,這再要責罰你,那也太沒臉沒皮了……”


    我沒說話。我娘親是狐妖的事,不再讓我震驚了,我震驚的,是竟還有這樣的天法,相互生情的是人還是妖,有那麽重要麽?


    “你也別多想,”翠玉看我沉默不語,趕緊說,“管它個四五六七呢,三重天上沒發話,就是默許了,你和九枝該如何便如何,不需顧慮他們。”


    她拍拍胸脯。“若要降罪下來,姨給你出頭!我姐妹們振臂一呼,神仙也要忌憚三分的。”


    還說呢,上回光是見到酉星仙君,你都差點兒給人跪下了。


    不過看她氣宇軒昂的模樣,心裏倒是暖了些。


    也多虧她告訴我一切,下山來的一樁心病,算是明了了。


    “謝謝你,翠玉,”我說,“我都懂的。”


    “那我能走了吧?”翠玉說,“可困死我了……我要回去睡覺。”


    我點點頭。“麻煩你了。”


    翠玉待要走,又仔細看看我,眼裏透出無限憐惜。“小有靈,你千萬保重,”她說,“有事還是隨時喊姨,姨嘴上沒有把門的,但心裏記掛你。”


    “快走吧快走吧。”再說我都要落淚了。


    翠玉笑笑,消失了。


    我和九枝走出竹林,繼續往東,衝著雲鳴山的方向去。九枝一句話也不說,自打他聽我說了北辰星君指錯婚的事,就一直這副樣子,失魂落魄,心事重重。


    走著走著,我下了個決心。


    “九枝,”我說,“我們解掉婚約吧。”


    九枝愣了。“可以自己解的麽?”


    “本來就是錯配的,如今指婚的人都受罰了,有什麽不能解的,”我說,“何況我們也沒有成婚,不礙事,總之,從今往後,我不是你娘子,你也不是我夫君,我們二人,隻是一對攜手同行的男女。”


    我一邊走一邊說,說完一扭頭,正對上九枝委屈巴巴的臉。


    “娘子,你不要我了?”他問。


    我又氣又笑。“沒說不要你啊,”我說,“我們隻是扔了名分,不作婚配,原有的都不會變。而且你也不是我的,你是你自己,不存在什麽我要不要你。”


    “你能明白麽?”我認真問他。


    九枝想了半天。“好像,明白。”他說。


    “那就好。”我放心了,接著趕路。


    “那我還能,叫你娘子麽?”九枝跟在我身後,忽然問。


    “隨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九枝又跟著走了一段。


    “那我還能,抓你手麽?”他又問。


    “……能。”


    九枝再跟著走了一段。


    “那你還,管我飯吃麽?”他再問。


    “當然管啊!”我回頭大吼,“都說了和以前一樣的!”


    九枝笑了。“那沒事了。”他開開心心地說。


    隨後又是一句——“我餓了,想吃飯。”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們走上一條林間小道,我側過臉,無奈地看著九枝捧著幹糧,吃得渾然忘我。


    ……他以前真的是神木嗎?


    還有件事我沒想通,既然九枝是不慎從三重天跌下來的,那為何沒有神仙把他帶回去,任憑他變成一個妖?


    難道就因為他們太懶了?還是有別的用意?


    總不至於是,覺得俱無山光禿禿的,插上棵樹會好看一些吧?


    胡亂想著,突然間,餘光瞥到九枝站住了。他扔了幹糧,抬頭看著旁邊一棵大樹的高處。


    “怎麽了?”我問。


    九枝沒吭聲,默默指了指樹上。


    有人嗎?


    我暗暗握住生墨筆,搶上前。


    還真的有人。


    離地丈餘的一根樹杈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他雙手攏在頭後麵,靠著樹大剌剌地歇息,倒似乎沒有要躲藏的意思。


    “你們可算是來了,”他說,“我都等累了。”


    他說得平淡,我卻做好了提防。這個人絕不簡單。是埋伏?沈落安排在這裏的?但又不像,他身上沒有一絲戾氣,和沈落完全不同。


    “你是何人?”我穩穩心神,問。


    這人卻沒回答。“小姑娘,你是不是有東西要交給我?”


    “什麽東西?”


    他打了個嗬欠,指指我背後。“那個。”


    我反應過來,是我背上的桃木劍。


    一瞬間,我知道他是誰了。


    “你就是月離嗎?”我問。


    這人笑了笑,從樹上一躍而下。他的身法也無比輕盈,從那麽高的地方落下來,仍是穩穩觸地。


    “不錯,是我。”他朗聲道。


    我仔細打量他。他道行很深,看上去卻很年輕,一頭黑發隨意在腦後挽了個髻,衣衫不整,站也沒個站相,悠哉悠哉的。


    他伸出手。“不把劍給我麽?”


    我站著沒動。“你當真是月離?”


    “靈真沒告訴你我長什麽樣?”他笑笑,“行吧,我說我是,你必然也不信。這樣,你把劍解下來,看看劍柄上,是不是有一道圓形的印。”


    我照做了,果然在劍柄處找到一枚刻上去的印,中間有一個“義”字,刻得極小,之前倒沒發現。


    “你再看看這個。”對麵從腰上拿下一塊牌子,隨手扔給我。


    這是塊木牌,也有一道印,上寫同樣的“義”字。


    “恩義堂的令牌,”他說,“雲鳴山上下來的玄師,人手一塊,不過沈落沒有,趕他下山的時候,堂主收走了。”


    這時我才放下戒心。“方才冒犯了。”我說。


    “沒什麽冒犯不冒犯的,”月離說,“你做得對,這種時候,是不該隨便相信別人。”


    我把桃木劍和令牌一起交與他。月離閉起眼,握住劍身。“原來如此,”他喃喃道,“靈真是這樣死的……”


    他重又睜開眼。“他……葬在哪裏了?”


    “宣陽城外,”我回答,“隻是,葬得有些潦草。”


    “玄師順應萬物,葬得如何倒不重要,”月離說,“他為護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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