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季剛過,氣溫雖然已經回暖,但晝夜溫差還是有點大。林西鶴喝著十塊錢一杯的熱梨湯,而小哈在巷子口東聞聞、西嗅嗅,已經有些迷失方向。


    它在流口水,聞著滿街美食的香氣,發出可憐的嗚咽聲。可林西鶴就像一個黑心老板,奴役它加班還不提供晚飯。


    “你確定在這裏見過他?”林西鶴再度調出程威的照片。


    “汪!”小哈搖著尾巴,緊接著又繞著圈走,表現得焦頭爛額的樣子,最後把頭一歪,無辜的大眼睛看著林西鶴,仿佛在說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你再想想。”林西鶴變戲法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香腸。街邊便利店裏最便宜的那種,以往放在小哈麵前,它看都不會看一眼。


    可此時,小哈滿眼放光,“汪嗚!”


    林西鶴也不指望一隻狗的記憶力,他繼續從那個大大的風衣口袋裏往外掏東西,這次掏出了一小塊碎布。


    這是他去程威和葉佳佳的公寓查探時,從程威的衣服上剪下來的。衣服是貼身物品,上麵還殘留著他的氣味,而如果他曾經出現在夜龍山,甚至一直藏在這裏,那氣味也不失為一條線索。


    小哈吃了香腸聽話許多,湊到碎布前反複聞了好幾下,但還是表現得很遲疑。磨磨蹭蹭地,最終選定了一個方向,扭著屁股繼續往前走。


    林西鶴繼續跟薑魚說話:“問問狗主人,她在這三個月裏,有沒有帶狗來過夜龍山。”


    薑魚:“稍等。”


    其實她早就聯係過了,畢竟她得跟對方解釋,為何d遲遲沒有把狗還回去。薑魚作為荷官,八麵玲瓏,跟誰的關係都不錯,胖老太很給她麵子,很快就有了反饋。


    與此同時,薑魚也在前往夜龍山的路上,“她說,上個月的時候確實去過一次。夜龍山有個spa會館,她是那兒的會員,有時也會帶小哈一起過去洗澡。”


    一隻狗都能泡spa了?


    林西鶴不禁多看了它一眼,換來又一個歪著頭的無辜眼神,那脖子上的肉都堆了三層了。


    重點是,這狗現在行進的方向,正是spa會館的方向。


    十分鍾後,林西鶴跟薑魚在會館門口碰頭。


    這家會館實行會員製,薑魚當然也在他們的會員名單上,憑她在麻倉的知名度,不需要刷卡,直接刷臉就能進。


    小哈一見到薑魚就像見了救星,黏在她腳邊不肯走,林西鶴看它一眼它就會發出“嗚嗚”的可憐叫聲,戲足得很。


    可它還是被林西鶴捏住了命運的後脖頸,“我帶它在四周轉一圈,麻煩你進去打聽。”


    薑魚會意。spa會館人來人往,程威不大可能藏身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人去問話就夠了。


    兩人分頭行動。


    也是托小哈的福,整個麻倉唯一一隻為眾人熟知的變異狗,會館裏的人很清楚地記得它來時的情形。


    今天還是會員日,有好吃的蛋糕和茶點提供。薑魚就坐在二樓窗邊的小茶幾前一邊吃東西,一邊聽服務員在旁邊說話。


    “那天其實跟往常差不多,馬太來了之後就跟小哈分開了。她去做spa,然後聽戲,我們就帶小哈去洗澡做美容。”


    “小哈那麽調皮,它這次沒有亂跑嗎?”


    “那可不,洗澡還是我們幾個人哄著它洗的。洗完之後想給它剪指甲,死活都不肯,還溜了,差點全員出動去找它。”


    “哦?它跑哪兒去了?”


    “就後麵那條街,從後門跑出去了,弄得渾身髒兮兮地回來。我們趕緊給它又洗了個澡,否則被馬太發現可就糟了。”


    服務員一臉慶幸。這些話本來不該對客人講,可坐在這裏的是薑魚,她是會館裏最受歡迎的客人之一,不僅對所有人一視同仁,還從不吝嗇幫她們這些服務員解決一點小麻煩。


    薑魚絲毫不掩對“小哈逃跑”事件的好奇,從服務員口中詳細地套到了事情的經過。小哈逃出去大約有15分鍾,時間並不長,那它應該也沒有跑遠。


    等到服務員離開,薑魚的蛋糕也吃完了。她放下叉子看向窗外,恰好能看見林西鶴帶著小哈走過的身影。


    “有進展嗎?”她通過耳麥問。


    “應該就是這附近了。”林西鶴的答案跟薑魚想的差不多。她隨即把服務員的話概括了一下,又道:“那天是3月26,天氣預報顯示下了小雨,小哈應該跑出去玩水了。”


    下了小雨?


    林西鶴的視線立刻掃過周遭的路麵,麻倉的街道大多狹窄,就像這條後街,屬於45街夜龍山的分支。路麵雖然沒有特別髒亂,但因為各種違規搭建以及堆放雜物的關係,再加上年久失修,不太平整。如果隻是下小雨,那些違建的屋簷會將雨絲擋住,而能夠積蓄起一灘水,讓一隻胖狗在那邊玩到滿身汙泥的應該是在——


    林西鶴順著這條街走,走出一段,又迅速回過頭來,快步走到轉角,轉過彎,停在一塊修補過的路麵前。


    他蹲下,平視著路麵,又抬頭確認四周的建築,確認這個地方即便是在下小雨的時候都能積起一灘水,因為上頭正好有個屋簷可以泄水。


    “你在這兒玩過水?”他轉頭看向一臉小媳婦樣跟在後麵的小哈。


    “汪嗚。”小哈好像聽不懂。


    林西鶴複又站起來,冷厲的視線掃過四周。如果是在這附近看見的程威,根據他一路走來留意到的情形,這個水坑的西南麵似乎有一個監控死角。


    思及此,林西鶴又迅速轉移。


    他的步伐逐漸加快,小哈都要跑起來才能追上他。可到了地方,他隻不過抬頭看了幾眼,就又跑了。


    小哈在後頭哼哧哼哧地追,幾乎成了條件反射,追到後麵一屁股坐在地上,歪著腦袋,大大的眼睛裏裝著滿滿的疑惑,似乎不明白自己為啥要跟著這個可怕的男人跑。


    驀地,它的眼前出現一雙綁帶高跟鞋。


    小哈激動得撲過去,腦袋蹭著薑魚的小腿,嘴裏“汪嗚、汪嗚”地叫著,甭提有多黏糊。薑魚的目光卻在男人不在狗,順著林西鶴的視線望出去,那個監控拍不到的死角,雜物堆的後麵,赫然藏著一家小店。


    “汪!汪汪!”小哈也激動起來,朝著門口狂叫。


    就是這兒了。


    薑魚迅速跟林西鶴交換一個眼神,林西鶴不作遲疑,抬腳把擋在前麵的雜物踹開,而薑魚也終於看到了被雜物遮擋著的那家店的牌匾。


    那是掛在店口左側的一塊木牌,上麵刻了幾個字——春日照相館。


    林西鶴凝眸,“陸生的字跡。”


    薑魚上前,將手搭在陳舊的推拉式鐵門上。微弱的光芒閃過,門鎖斷裂。她再輕輕一拉,門就開了,但她不急著進去,反而主動退了一步,回頭微笑著看向林西鶴,“請。”


    很多東西、很多事情,還是自己來開啟,比較有意義。


    這舉動不得不說體貼又周到,林西鶴也不矯情,徑自走進去。屋內昏暗,隻有微弱的月光透過南麵的窗戶,帶來些許光亮。但他沒走幾步,正對著門口的地方便亮起了一盞感應燈。


    那是一盞放在櫃台上的造型古樸的台燈,隨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句話。


    “歡迎光臨春日照相館。”


    好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那是少年陸生特有的幹淨聲線,還帶著春日花開時的輕鬆和歡快。刹那間,林西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湖畔山莊。


    可他知道這裏不是。


    那聲音響起,仿佛有人就站在櫃台後,察覺到客人的到來,於是開燈歡迎。但是燈開了,屋內卻一個人也沒有。


    “這裏看起來已經荒廢很久了。”薑魚抬手抹過牆上相框的灰塵,又掃過門口和桌椅,“但又有人住過的樣子。”


    相框上的灰塵厚,天花板上也有蛛網,但桌椅和櫃台卻相對幹淨,門口也有走動的痕跡。從殘留的腳印的大小和小哈的反應來看,這個人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程威。


    店不大,後麵還有個雜物間和衛生間。雜物間旁邊有個狹窄的可以伸縮的金屬樓梯,平時可以收起,放下來之後,便能通往上麵被隔出來的一個小臥室,整體的構造像一個loft。


    兩人迅速將整個店鋪查找一遍,確認人已經走了,且走了好幾天,因為垃圾桶裏丟棄的食物已經發黴、發酸。雜物間裏用木箱子臨拚成的小床上,被子也是潮濕的,這跟最近幾天的天氣有關。


    他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作者有話說:


    小哈:汪嗚。


    第20章 情懷


    ◎與誤區(捉蟲)◎


    既然人不是剛剛才離開的,那追擊就顯得沒那麽緊迫了。薑魚仔細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尤其是牆上掛著的照片,一時看得有些出神。


    這些照片很明顯是采用最古老的法子衝洗出來的,店裏存放著的古董相機也是佐證,裏頭使用的是膠卷。在如今這個年頭,除了那些追求情懷的,已經沒人用這種東西了,就譬如都市報,基本已經放棄了紙刊。


    “陸生也是個講情懷的人嗎?”薑魚抬頭看向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林西鶴。


    樓上是間臥室,應該是店的主人住的。因為麵積不大,所以隻放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並幾個裝滿了書和各類玩具的紙箱,以及可以掛衣服的衣架。可以看出程威沒怎麽上來過,房間裏除了有點灰塵,稱得上幹淨整潔。


    林西鶴答非所問:“還記得我說過,我覺得這事情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奇怪嗎?”


    “你想到答案了?”薑魚當然記得。這是廣告牌出現之後的事,他還問薑魚,陸生究竟是希望他找到他,還是不希望。


    “我們走進了一個誤區。”林西鶴依舊雙手插兜,走到薑魚麵前,跟她一塊兒抬頭看著牆上的相片,“陸生和仿生機器人雖然長著同一張臉,但他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


    薑魚馬上反應過來,“這家店裏曾經住著的是那個仿生機器人?”


    林西鶴:“仿生機器人以陸生為藍本創造,擁有跟他一樣的臉、聲音、字跡、體型,但真正的人是會變的。陸生已經30歲了,可這裏所有的陳設,包括物品隨手擺放的高度、鞋子長期擺放過後留下的一些痕跡可以推斷出的碼數大小,都符合18歲的陸生。那個仿生機器人,帶著蘇棗棗的心髒‘死’在了銅雀羽翼之下,所以這裏荒廢了,時間也對得上,而且……”


    薑魚:“而且什麽?”


    “我想我知道最大的違和感在哪裏了,陸生應該不會住在這種地方。”林西鶴抬頭看著這間狹小的布滿灰塵的小店,再回憶起那個畫家沈鹿住過的長了青苔的閣樓,聳聳肩,“他雖然是個異能者,但體弱多病,像個精致的瓷器,得放在密封的玻璃展台裏,隻能看,不能碰。”


    薑魚琢磨著他的話,不由自主地,又將終端打開,看到了錢儷收到的那封匿名郵件。她蹙眉看著,腦子裏思緒紛雜,正入神,突然又聽林西鶴幽幽地說:“你覺得,一個仿生機器人,要怎樣才算是死去?”


    她抬頭,正對上林西鶴一如星夜寒潭般的眼眸。


    他們似乎想到一塊兒去了。


    “你發現什麽了?”林西鶴問。


    “都市報的記者收到的匿名郵件,爆料編號s106的事情,手法看起來跟昨晚一樣,但聽你那麽一說,我又覺得沒那麽簡單了。憑我作為文字工作者對文字的敏感程度,這封郵件的遣詞造句,都跟昨晚酒吧街打手收到的匿名信息有微妙的差別。”薑魚道。


    就像剛才林西鶴問的那樣,一個仿生機器人,要怎樣才算死去?人失去了心髒會死,可機器人不會。


    他們一直以為這案子背後站著的是一個陸生,如果是兩個呢?


    林西鶴繼續問:“你覺得,它們分別對應了誰?”


    薑魚直接把郵件內容和短信內容都投影到白牆上,“春城很大,集合了大災害前各省各地的人,所以雖然大家都講普通話,但在口音和用詞上,還是會有差別。經過這百年的衍變,大家又因為新的區域劃分而形成了新的特色。內城區,尤其是最靠近核心圈的那些人,他們的用詞很講究,最會打官腔,幹什麽都端著,哪怕有口音,也會想盡辦法改掉,所以新一代的年輕人講著最標準的普通話。反觀麻倉,習慣加上各種語氣詞,同一個單詞在不同的街上可能還有不同的發音。”


    郵件很官方,用詞精簡,語句凝練。但那短信,雖然隻有寥寥幾句,卻有著麻倉的烙印。


    “如果它們的來源真的不同,如你所說,陸生和仿生機器人不能混為一談,甚至需要拆分來看。那麽,我覺得,這封郵件來自陸生。”薑魚道。


    餘下的,自然是仿生機器人的手筆。是他生活在這裏,生活在麻倉,身上帶著麻倉的烙印,發著更偏向口語化的“catch ya”,追求著膠卷相機的情懷。


    冰冷的機器永遠無法代替人類,這是全世界的通識,可正是如此,一個可以光靠眼睛就錄下一切的機器人,在用膠卷相機搞情懷?


    他還是一個冰冷的機器人嗎?


    之前他們認為,廣告牌是陸生的催促,他不滿他們的遊戲進度。可如果這個人換成了仿生機器人,其背後的動機就需要重新推導了。


    薑魚直視著林西鶴的眼,嘴角不禁帶起一絲笑意,那是帶著好奇和探究的神情,追問著:“所以讓我們回到起點,偵探先生,你現在覺得,一個月之前你收到的那顆黑色糖果,是誰給你寄的?是誰在舊事重提,邀請你玩捉迷藏的遊戲?”


    林西鶴也笑了,挑了挑眉,“這個問題,需要另一個人來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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