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離魂症,不過是個幌子。


    時文州曆喪子之痛後,不久便傳來昭穆太子自刎的消息。


    且不論那位九五之尊心中有幾分悲痛,太子薨逝,朝中局勢大亂,時文州宮裏宮外兩頭跑,忙得腳不點地,任誰也不會想到,他早早便計劃著將女兒送離京城這個權力旋渦。


    如今契機到了。


    時鳶一直知道自己被父兄保護得很好,去到汝寧,老實裝了一年病,平日出門都謹慎著換一個身份,唯恐被暗中眼線抓著把柄,治他們家一個欺君之罪。


    事實證明時文州這回賭對了。


    那兩年乾元帝忙於內政,忙到無暇顧及兒女情長,數月未曾踏入後宮,遑談遠在汝寧的時鳶。


    直到太子選妃前夕——


    乾元帝召時文州入宮,有意無意提及時鳶,一句尚未婚配嚇得時文州眼皮直跳。


    那夜乾元帝說了什麽他已記不大清了。


    他隻恍恍惚惚想起一些事兒,年過四旬的帝王精力旺盛,年後又有一批秀女入宮,朝中不論老臣新貴,無不巴巴將女兒往宮裏送。


    這廂一對比,時文州倒顯得格格不入。


    朝中便流出一些傳言:靖遠侯位高權重,又與陛下有過命的交情,深得陛下倚重,自是不屑為了穩固權位送愛女入宮……


    起先時文州對這些流言嗤之以鼻,照常上朝下朝,偶有同僚陰陽兩句,亦不過長袖一甩,昂首離去。


    可流言一多,不免有兩句飄到乾元帝耳中。


    與天子一番談話下來,時文州表麵遊刃有餘,出了宮方覺後背濕透。


    乾元帝這般明顯的試探,饒是剛入廟堂的愣頭青也該聞出些不尋常的意味,嗅覺敏銳的,怕是早已將女兒送到那位的榻上了。


    好就好在乾元帝並未說破,時文州索性裝傻,在皇帝麵前插科打諢過去,暗中透些風聲給皇後。


    皇後一聽乾元帝欲納時家女入宮,急忙跑到乾元帝麵前,百般勸阻,軟硬兼施……這個時候若有宮人闖入,必能看到帝後一個臉色鐵青,一個泫淚欲泣。


    不過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皇後若有這個能耐動搖皇帝的心思,這些年也不會把未央宮過成一個冷宮。


    事情就這般拖著,始終不見乾元帝動作,原因是朝中因太子選妃一事鬧得厲害,穎國公府的千金呼聲最高,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角落裏總能飄出自家女兒的名字……


    時文州震驚的同時想到了一個對策——女兒嫁入東宮總比入那後宮好。


    太子妃人選始終未定下來,蕭玦在東宮等了足足半個月,終於等來了時文州這位未來嶽丈。


    踏入東宮,太子以嶽丈之禮相待,時文州捧著茶具,若此時還不知太子的意思,他在朝中二十多年,算是白混了。


    想來這些天朝中的那些風言風語,都是麵前這位的手筆。


    乾元帝多次試探,太子都在場,自然知曉乾元帝對時鳶的心思,搞出這些動靜,便是料定時文州會找上門。


    可時文州是誰,此番發覺被人牽著鼻子走本就氣岔於心,言語間試探出太子也在為選妃一事困擾,或許還真有幾分誠意娶自家丫頭,眼珠子一轉,當即將太子捧得如若神明,同時昧著良心將女兒貶的一無是處,如何配得上一國儲君雲雲。


    態度極其謙遜,言辭極其誠懇,硬是將堵得太子啞口無言。


    時文州拱手告辭,兩袖一灑瀟灑離去。


    蕭玦尚不知哪裏得罪了時文州,隻好放下身段親自上門拜訪,時文州始終未給一個明確的態度,隻是多少心裏有點動搖。


    拖著拖著就到了時鳶及笄宴,乾元帝親自下旨,賜千金,賞玉帛玉器百件……時文州終於坐不住了。


    此後數日,時文州一麵穩住皇帝,一麵為時鳶相看夫家。


    太子並非不好,隻是較之嫁入天家,他更願女兒嫁一尋常富貴人家,平安喜樂一生。


    遠在汝寧的時鳶尚不知她爹打的什麽主意,托頜瞧著麵前排成兩條長龍的華服公子,合扇一笑,當真仔細挑選起夫婿來。


    以時鳶的家世容貌,饒是名聲差些,亦有無數男兒踏破門檻上門提親……


    隻是如此陣仗不過持續了兩日。


    蕭繼之收到時鳶的信,策馬揚鞭趕到汝寧,當眾口出狂言:“誰若想娶寧安,先過了本世子這關!”


    話落撫上劍柄,劍剛出鞘,便斷成了兩半。


    一眾前來提親的公子:“……”


    時鳶捂臉嫌丟人,而後抿唇笑了笑,從容搭上他的手。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有關寧安郡主和南安伯世子兩人的風月話本早已傳遍京城,眼前這一幕,更加坐實了兩人的關係。


    二人在萬眾矚目中,攜手離去。


    再就是兩日後,京中傳出兩人即將大婚的消息。


    靖遠侯府,時文州一口茶噴了出來。


    坐在對麵,已是第三次上門拜訪的太子神色有異,很快便恢複如常,“侯爺可考慮好了?”


    時文州咳勻了氣,擰眉沉思,半晌終於點了頭。


    隔日賜婚聖旨便到了汝寧。


    *


    得知這段前因後果,時鳶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沉默許久方才組織好語言,“所以那日陛下賜婚,我爹事先是知道的,包括在朝堂上與那些老臣爭論,都是演給陛下看的?”


    時鳶抬眸瞧向麵前的蕭玦,從他的神情中窺出一二。


    若當初那老皇帝有納她入宮的心思,蕭玦冒然請旨賜婚,豈不是太歲頭上動土?


    蕭玦並未詳說他是如何說動乾元帝賜婚的,轉而提及昔年的一樁事兒。


    時鳶十歲那年被懿德皇後算計送到乾元帝寢殿,那時他就在屏風後。


    見時鳶臉色茫然,蕭玦就知道她忘了,而後才想到時鳶被人下了藥,被昭穆太子抱回未央宮後,足足昏睡了半日才醒來。


    時鳶低眉沉思,怎麽也想不起當日的細節,她醒來時便在未央宮內殿,屏風外頭,素來溫潤示人的太子哥哥,正對著懿德皇後發火。


    宮人告訴她,她吃的糕點被人下了藥。


    陛下已罰了初陽公主。


    是太子殿下將她抱回來的。


    皇後娘娘……


    宮人自覺失言,尋了個由頭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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