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生一樣的心情……


    阿寶神色很微妙,鬼鬼祟祟地打量著丁海食和奇叔,見他們並沒有任何異狀,才暗暗鬆了口氣,幹笑道:“是啊,我和祖師爺出生入死這麽多次,交情當然不一樣了。一下子看到他出關,心情當然會特別、特別的激動。”


    奇叔沒有在意他不自然的掩飾,兀自想著印玄離去時難看的臉色,歎氣道:“不過印玄前輩好像是半路出關,所以有很快重新閉關了。”


    阿寶想起印玄時不時白一白的臉色,緊張道:“祖師爺大人沒事吧?”


    奇叔道:“應該沒事,老爺已經送了他五顆天靈丹,無論是養傷還是修煉都大有裨益。”


    阿寶順口道:“謝謝爸。”


    丁海食道:“我送給印玄前輩,怎麽是你謝我?”


    阿寶嘿嘿笑道:“他是因為我才出關的嘛。”


    丁海食別有深意地點點頭道:“是啊,祖師爺對你的確愛護有加。”


    自從恢複記憶,阿寶對丁海食雖然不再受厲鬼煞氣的影響變得偏激和憤恨,但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疙瘩,不然之前不會表現得這麽冷淡。可是丁海食剛才的一句話又極對他的胃口,以至於他想笑又不想笑,嘴角像抽筋一樣一抖一抖。


    奇叔道:“阿寶少爺,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非常擔心阿寶留下後遺症。


    “沒有。”阿寶眼珠子轉了轉,故意岔開話題問道:“怎麽不見蓮姨啊?”


    丁海食和奇叔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


    丁海食道:“島上有個小糾紛,木蓮過去排解。”


    “沒想到蓮姨竟然還兼任居委會大媽的角色。”阿寶說完,忙掩飾般地吐了吐舌頭道,“我不是說蓮姨是大媽,我是說,嘿嘿,她熱心。我去看看祖師爺!”他關上門,默默鬆了口氣,抬腳著正要走就聽到門板後奇叔微不可聞的聲音,依稀是:寶少爺……印玄前輩……


    邁出去的步子立刻就縮回來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支筆,隨便沾了點口水,在牆上飛快地畫著,不多時,就聽到裏麵的聲音清晰得傳出來,但話題已經變了。


    丁海食道:“我們去看看木蓮吧。”


    奇叔道:“還是我一個人去吧,省的老爺為難。”


    房間裏靜默下來。


    阿寶有點急,口水易幹,陣法一會兒就沒用了。


    終於,在陣法完全失去作用之前丁海食又出聲了,“我終究不適合當善德世家的傳人。”接下來似乎是奇叔在接話,但聲音又聽不太清楚了。阿寶正把筆往嘴巴裏送,就聽到腳步聲朝門的方向靠近,當下拔腿欄杆的方向跑。


    門把轉動聲在後麵響起。


    阿寶一咬牙,直接翻過欄杆往下跳。


    從二樓跳到一樓不但是技術活,還是體力活。雖然阿寶恢複記憶之後重新掌握了技術,但這麽多年荒廢的體力並不是說恢複就能恢複的。他剛一落地就感到腳踝傳來劇痛,差點站不起來。可頭頂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隻能咬牙站起來,拖著步子往邊上靠,躲進樓梯下麵的儲藏室裏。


    幸好丁海食和奇叔都不是很警覺的人,所以從樓上下來之後,直接出門去了。


    阿寶等大門關上,才從儲藏室一拐一拐地走出來。


    “大人,你在幹什麽?”四喜從樓上飄下來。


    阿寶道:“你找三元和曹煜過來。”他偷聽到的內容不多,但怎麽分析都覺得蓮姨、奇叔和父親有什麽事瞞著他。想起蓮姨對父親的關心以及父親對蓮姨的疼惜,他心裏頭就堵得慌。他發現自己是自私的,與厲鬼煞氣無關,在他心目中,父親隻屬於母親和自己,無論蓮姨與母親曾經多麽的要好,他都無法接受她以替代母親的方式加入到他的生活中來。


    “要去哪裏?”


    阿寶以為四喜回來了,一轉頭卻是印玄,雙手不由自主地摻住他,對著他蒼白的臉色低聲抱怨道:“身體不好就不要亂跑,被風吹得著涼了怎麽辦?”


    印玄道:“我隻是耗力過度。”


    阿寶繼續抱怨道:“信用卡透啊透的就會破產,人的精力透啊透的就會完蛋,怎麽能不小心?”


    印玄抬手捂住他的嘴。


    阿寶先閉上嘴,後來又壞心地故意一張一合,用唇瓣輕輕磨蹭他的掌心。


    印玄道:“你不是要跟蹤你父親嗎?”


    “啊!是啊!”阿寶心急火燎地要走,隨即感到腳踝一陣鑽心之痛。


    印玄看著他糾結的表情,蹲□子,從懷裏掏出藥膏在他的腳踝出輕輕塗抹。


    藥膏的味道依舊難聞,效果依舊立竿見影。


    四喜正好帶三元和曹煜過來,無所事事的邱景雲也跟來了。“大人,人到齊了,你要我們做什麽?”


    印玄收起藥膏,低聲道:“我陪你去。”


    阿寶立刻歡天喜地地回答四喜,“找你們來歡送我們。”


    “……”


    歡送隊伍移到門口,發現丁海食和奇叔早就已經不見了。阿寶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符,念念有聲,不多時,黃符就飛起來,朝一個方向疾飛而去。


    阿寶吃了一驚,“這麽快!回來!”


    黃符回來,在半空中一顫一顫地發抖。


    四喜道:“爸爸大人一定是坐車走的。”


    阿寶不抱希望地看著印玄道:“祖師爺會開車嗎?”


    印玄回望著他。


    於是歡送隊伍又成了跟班隊伍。曹煜開車,三元坐副駕駛,印玄和阿寶坐後麵,四喜被趕到車頂上,邱景雲和同花順看家。


    即使關著車窗,也能聽到四喜斷斷續續的歌聲:“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


    阿寶掏出電話打給奇叔,“島上有打鳥隊嗎?”


    電話那頭的奇叔似乎正在做什麽事,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阿寶雖然擔心,但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他們,就將心頭的煩躁壓抑了下去,反倒擔心身邊的人來,“祖師爺不是在閉關嗎?”


    印玄道:“出關了。”他沒有告訴他,即使閉關,他依舊時刻關注著他的動靜,所以才能在遭遇到危險和受傷的時候及時趕到。


    阿寶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皺眉道:“你的臉色還是不大好。”果然是因為他而中途出關的後遺症吧。他心底忍不住愧疚。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等到印玄出關之後再合體。


    印玄道:“餓的。”


    阿寶立刻全身上下東摸西摸地摸起來,好不容易摸出一塊豬肉脯,立刻獻寶似的遞過去。


    印玄接過來吃了。


    帶路的黃符飄啊飄,卻並沒有領到山腳居民建起來的小鎮上去,而是轉向了後山。


    阿寶麵色漸漸沉重起來。


    “等等。”印玄突然打開門,身體極快地移動到外麵。


    曹煜在印玄開口的刹那馬上踩刹車。


    山道裏開車本來就不快,地上摩擦的阻力又大,一下子就停下來。


    阿寶打開車門跑到印玄身邊,看到他從草叢裏拎出幾個鈴鐺。


    “風吹草動聞鈴陣?”


    印玄點點頭,順手將鈴鐺收入懷裏。


    父親和奇叔都不會道術,不然讓他合體的時候就不會這麽狼狽,那麽這個陣法是誰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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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寶還在想這個問題,口袋裏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讓他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觸動陣法的其他鈴。他接起手機,沒好氣地說:“打電話就打電話,幹嘛打得這麽響?”他質問得那樣理直氣壯,好似手機鈴聲並不是他手機設置的,而是對方手機設置的一樣。


    幸好邱景雲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厘頭的對白,並產生對應的過濾機製,自顧自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去了後山?”


    阿寶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邱景雲立刻道:“小心前麵有風吹草動聞鈴陣。”


    阿寶目瞪口呆,“你怎麽知道?你什麽時候投奔吉慶派了?”


    邱景雲道:“這個陣法是我布的,”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的解釋太含糊,又補充道,“是令尊拜托的。”


    阿寶第一反應是,“你收錢了嗎?”


    “……象征性地收了。”


    “多少?”


    “住在島上的夥食費。”


    阿寶這才把話題轉移回原點,“父親幹嘛讓你布陣?”其實他更想問幹嘛不找自己,論關係,父子更親厚啊。不過他很快想起在不久之前,他還不會風吹草動聞鈴陣這麽高深的陣法。


    邱景雲道:“我猜,令尊可能在木屋裏藏了什麽秘密。”


    “木屋,哪個木屋?”阿寶努力記憶中搜尋木屋存在的跡象,卻一無所獲。從小到大,他呆在島上的時間屈指可數,每次回來都忙著和父母團聚,當然不會注意到後山有什麽。


    “是不是那個木屋?”四喜的手指指著一個方向。


    阿寶抬頭看去,呆住。


    那裏的確有個木屋,正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


    鈴聲丁零當啷,此起彼伏。


    阿寶拚了命地往前衝去。


    印玄的身影更快,幾個起落,就已經感到了木屋前。情形比他們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阿寶趕到的時候,丁海食、奇叔和木蓮都在木屋外麵,而且都有呼吸。


    木蓮倒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肌膚一點點地龜裂開來,麵容變得極為猙獰可怖。


    阿寶想要上前,被奇叔攔住了。


    丁海食低頭凝望著她,眼中充滿了悲憫。


    木蓮嘴角抽動,左手食指彎曲,在地上輕輕地劃動著……一筆一筆,緩慢又固執。


    你對我……


    她沒有寫完,眼睛緊緊地盯著丁海食,就好像他是這個世上她唯一的希望和救贖。


    阿寶的心突然軟了下來,雖然相信著父親,但這一刻卻不得不同情蓮姨。他抓著奇叔的胳膊,想要衝過去,“不管怎麽樣,先救人。”


    奇叔死死地攔住他,“救不活的!”


    阿寶回頭看印玄。


    印玄點頭。


    阿寶深吸口氣道:“那好,一會兒我送蓮姨上路。”在禦鬼派呆久了,對生死他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偏激。


    奇叔搖了搖頭,道:“不用了。”


    阿寶震驚地瞪大眼睛。難道說……


    丁海食終於開口了,“對不起。”


    木蓮手指一下子鬆了開去,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目光卻漸漸變得空洞,最後輕輕地閉上眼睛。


    丁海食慢慢地蹲下來,聲音極為輕柔,“我什麽謊都能撒,隻有這個不能。”


    一行清淚從木蓮的眼角落下,很快滲入土中,不見蹤影。


    阿寶推開奇叔的手臂,走到木蓮的身邊,慢慢地蹲□,把手放在她的額頭。


    三魂七魄正在一點一點地消散開來。


    阿寶飛快地寫下凝魂符貼住她的額頭,但魂魄仍是像流水一般,從黃符下不緊不慢地流逝。“怎麽會這樣?”他不甘地問道。


    無論是失去記憶前還是失去記憶後,蓮姨始終在他生命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他母親病重父親遠行期間,是她用她的懷抱和關懷幫助他撐過那段最艱難的時刻。因此即使他心裏對她有所不滿,也絕不會動搖他對她的感情。可是現在,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人在他的麵前一寸寸地消失,魂飛魄散,化為塵埃!


    “你不用太為她難過。”奇叔道。


    阿寶身體一震,抬頭看他。


    奇叔緩緩道:“是她害死你母親的。”


    是她害死你母親的。


    這樣平靜的一句話像一塊巨石一樣,砸得阿寶頭暈目眩,喘不過氣。


    是因愛生恨?還是因妒生恨?


    阿寶不能阻止自己腦袋的胡思亂想。他不斷模擬著在母親病重時刻,蓮姨是不是一邊照顧她,一邊暗中害她,可當時的自己完全不知情,還傻乎乎地跟前跟後幫忙。他甚至不能控製地想在她害母親的過程中,自己有沒有被利用成為幫凶過!


    印玄的手指突然貼住他兩邊的太陽穴,輕輕按摩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阿寶輕聲道:“祖師爺,呼神喚鬼盤古令能不能讓人起死回生?”


    印玄道:“不能。”


    “不是有種說法叫還陽嗎?”


    印玄道:“屍體會腐爛。斷了氣的身體就算長生丹也沒用。”


    阿寶將身體縮進他的懷裏,單手摟著他的腰,閉上眼睛喃喃道:“可是我想媽媽回來。”


    印玄道:“你可以讓她成為你的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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