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重淵沒有穿著同色衣裳來,她還不至於這麽赧然。重淵這會兒穿著琉璃藍的衣衫,偏她從一箱子衣裳裏挑出的,是同色衣裳。兩人站在一塊,他高挑修長,她嬌小纖細,如從他那兒分離出來的一半似的。


    “丟得好遠好遠了。”


    酥酥支支吾吾說道。


    “那可不行,”重淵直把酥酥逼得退無可退,才勉強停下腳步,折扇輕佻起酥酥下巴,調笑道,“丟得再遠也得告訴我,我要去撿回來。”


    “我家狐狸笨,離了我,不行的。”


    酥酥小聲嘀咕:“才不是的。”


    她不笨,也不是離了重淵就不行。隻是相比較之下,她更想待在重淵的身邊。


    被這麽貼著欺負,酥酥搖身變回原身。赤色小狐搖著蓬鬆的大尾巴,蹲在地上坐姿端正。


    “呀,這不是我家被丟了的小狐嗎,回來了?”


    男人笑眯眯地彎腰,抬手抱起一團小狐,手指在酥酥鼻尖上點了點,親昵地問,“被藍狐狸丟了的那段時間,想不想我?”


    酥酥甩起大尾巴蓋在眼睛上。


    “問你呢,這幾天一直沒見著我,想不想?”


    “……想的。”小狐狸小聲回答。


    她果然還是更想待在重淵身邊。


    在他身邊,好像心裏就安寧多了。


    那就還是想他吧。


    重淵送來了一大箱子的衣裳,都是讓她選在筵席上穿的。本來還威逼利誘讓酥酥穿那天穿過的琉璃藍,偏酥酥被他撞了個正著,怎麽也不好意思穿那一身了。


    梅夫人的接風宴上,酥酥選擇了一身天青色衣裙,腰係赤金色腰繩,垂著她的百寶袋和裝肉脯的錦囊。


    梅夫人到赤極殿也有兩月有餘,這會兒準備的接風宴,目的基本也不是接風,大約是讓赤極殿的一幹人等認識認識。


    今次接風宴來者大多是赤極殿的屬臣,酥酥認識熟悉的檀休,絳黎,雲色,不熟悉的還有更多。都是赤極殿手握一方權利的高階修士。


    這些屬臣平日裏大多在外,會來赤極殿也都是在主殿和殿主議事,一年半載酥酥也難見到他們一次。


    但是酥酥對他們幾乎都有一點印象。


    看見她會歎氣的長胡子道袍老修,八字眉吊梢眼的幹瘦中年修士總會背後打量她,發髻每次簪不同花的紫衣女修,看她時總是笑眯眯地,總想給她糖塊吃。


    平日裏準備宴會的陽林殿這會兒早就籌備好了,殿中鋪著蒼綠色刺繡地墊,左右小幾排放了兩列。


    三尺有餘的地台上,主座照例是一張長幾,地上鋪著的是可容納兩人的長墊。


    這會兒赤極殿的屬臣們大多落了座,身為此次接風宴的對象,梅夫人的位置在左側第五位。


    論起她的身份,這個位置絕對算不得低。


    酥酥是照舊從後首玉石屏風過來,在玉石屏風後剛好遇上也慢悠悠過來的重淵。


    重淵今日難得,穿了一身緗色衣衫,幹淨素淡,像極了酥酥平日裏的衣衫顏色。


    他掃過酥酥身上天青色的衣裳,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抬手捏了捏小狐的耳朵。


    “就你難伺候。”


    酥酥救出自己的耳朵,癟了癟嘴。


    她又怎麽了。


    時辰差不多了,酥酥跟在重淵的身後出現,照舊在重淵的身側落座。


    她掃過殿中,果然,沒有看見鬆石。


    這種場合,他從來是不來的。


    殿外鍾聲撞響,在座者起身舉起酒杯,一起躬身。


    “敬——”


    酥酥也端起酒杯,還未站起身就被身側的重淵一隻手按住。


    手中的酒杯也順勢被他拿走。


    “絳黎該罰,居然給一個還頂著耳朵的小狐麵前放酒。”


    重淵一口飲了酥酥的酒,把玩著空玉杯,輕哼了一聲。


    酥酥有些遺憾地歎氣。


    她還未曾嚐過酒的滋味呢。


    眾人敬了殿主第一杯酒後,紛紛落座。


    梅夫人和其他人不同,她今日依舊穿著一身白裙,鬢角簪著白花。她落了座,重新起身,手端著酒杯,規規矩矩對著殿主的方向屈膝躬身。


    “妾得有今日,全靠殿主庇護。妾敬殿主一杯,萬望日後多得殿主照拂。”


    今日是給梅夫人的接風宴,重淵還是給了這個麵子,他舉了自己麵前的酒杯,一口飲盡。


    梅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而後又看向酥酥,笑得格外溫柔。


    “酥酥姑娘能賞臉來我的接風宴,我不甚榮幸。”


    梅夫人同樣舉起酒杯。


    酥酥一愣,沒想到梅夫人會給她敬酒。但是,她麵前的酒杯,早被重淵拿起當小玩意兒團在手上玩了。


    她扭頭去看重淵。


    重淵直接塞給她一顆葡萄:“小狐狸家家的,以葡萄代酒即可。”


    酥酥了然,對著梅夫人舉著葡萄。


    梅夫人笑意不變,飲了杯中酒,款款落座。


    酥酥直接將葡萄塞進嘴裏。


    重淵不輕不重看了她一眼。


    今日說是梅夫人的接風宴,可也就是讓梅夫人開了個頭說了個話,緊接著,都是屬臣們七嘴八舌地彼此交談。


    其中還有個長相敦厚的年長男人,舉著酒杯直接走到地台下的台階上,對著重淵長籲短歎。


    “殿主啊,您可是給屬下找了個大活計。您送來的那把扇子,要改了法形,還不能改變法核,這可不容易啊!屬下這幾天弄的是焦頭爛額,您要不再寬限寬限時日?”


    聽著這話,梅夫人臉上微微變了,手裏緊緊攥著衣袖,麵色還帶著笑,一聲不吭靜靜坐著。


    而重淵聽著屬下的訴苦,卻眉眼含笑掃了眼酥酥。


    “也罷,不著急。”


    “哎!多謝殿主體恤!”


    那年長男人喜滋滋端著酒杯回去了。


    “梅夫人啊,你這率領梅山一族歸順了,以後也算是咱赤極殿自己的人。”


    一個圓臉修士笑嗬嗬搓著手:“聽說你男人死了,你看,要不要考慮在咱們裏挑個新的?”


    梅夫人手下攥緊了,麵上還笑著,溫柔婉拒:“實在抱歉,隻是我與殿主有約在先,有關我的一切事宜,都得殿主過目首肯。此等大事,還請閣下莫要玩笑與我。”


    圓臉修士聽了,失望地哦了一聲,倒也沒有多說什麽,給梅夫人敬了一杯酒,扭頭就和身側的友人說起旁的事來。


    而這一席話,聽到的人不少。


    酥酥也聽得真切。她吃葡萄地動作都遲緩了一些。


    有約在先。是什麽約?


    還不等她想明白呢,身側重淵推過來一個小瓷盤。裏麵是剝了皮的葡萄。


    男人這會兒捏著一張白素絹,細細擦拭著手指。


    酥酥忽然覺著,那可能隻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


    她低下頭,喜滋滋地吃剝了皮的葡萄。


    “殿主,屬下有一事,得提前問過殿主的意見。”


    坐在右側第三位的幹練女子起身躬身行了一禮。


    “屬下曾經的令主,司南大人托屬下轉交一封信給殿主。”


    重淵聽了,手指勾了勾。


    雲色捧著一封信步步走過台階,上了地台,躬身呈上了信。


    雲色就站在酥酥的身側,趁著重淵不注意,垂手時在酥酥腦袋頂上迅速摸了一把。


    速度飛快,酥酥還咬著葡萄,幾乎沒有感覺到,雲色已經收回手垂著,麵帶恭敬站得筆直。


    酥酥腮幫子鼓起一個小包。


    雲色……是不是又偷偷摸她腦袋了?


    她不確定,嘴裏還塞著葡萄,也不能問。


    隻能抬頭看著雲色。


    雲色麵色正經。


    “殿主,司南大人的愛女司南悠如今惡疾纏身,若是不早早醫治,恐怕隻會玉殞香消。”


    重淵翻看了信,幾乎一目十行,雲色話音剛落,他已經折起信隨手丟到了長幾上。


    “讓芥羅走一趟。”


    雲色拱了拱手,小心翼翼說道:“芥羅早先已經去過司南大人府上了。”


    意思就是,沒救。


    重淵挑了挑眉,語氣淡漠說道:“告訴司南,節哀。”


    梅夫人的接風宴辦得熱鬧,隻除了梅夫人不怎麽有存在感外,一切都挺順利。


    重淵略坐了小半個時辰,起身就要走,還順手捏了捏狐狸耳朵,示意酥酥跟他一起。


    酥酥坐得時間長了,這會兒起身伸了個懶腰,轉身之時,碰到了長幾上的小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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