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她這算是做客嗎?


    酥酥不理解,沉默著跟梅夫人進了正堂,素白的垂幔鏤空繡著詩文,成套的原木色桌椅上都有星星點點的梅花花瓣,主座一處,賓位左右兩列。


    梅夫人主位落了座,笑吟吟請酥酥在賓位落座。


    小梅園有幾個侍女,都是梅夫人從梅山帶來的,奉茶伺候周到,隻是在遞茶時,抬眸看酥酥的那個眼神,讓她總覺著有些微妙。


    酥酥接過茶杯,沒有喝,隻捧在手中,忍不住想,這個眼神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酥酥說不上來,她低頭摩挲著茶杯時,忽然想到了一個詞。


    也許,是……審視?


    “酥酥姑娘似乎不愛飲茶,不知姑娘平日裏喜歡什麽吃食,點心,我手中這倆丫頭別的不會,做些點心倒是有一手。你說與我來,下次我也好準備好。”


    梅夫人抿了口茶,用帕子輕輕揩拭唇角,細柳似的眉彎彎,看起來很溫柔。


    酥酥不擅長這種聊天。很別扭。


    畢竟她睡醒之後就跟著重淵來了赤極殿,這麽多年間,與她說話最多的人就是重淵,鬆石。


    旁人都避著她,偶然說話也都是不得不說的,從沒人會和她說這種……既生疏客套又熱情的話。


    這讓她很不習慣。


    “肉脯。”酥酥放下茶杯,簡短說道。


    她的確愛吃肉脯。平日裏肉脯都是重淵給她做好的,一罐一罐的吃,隻這一罐肉脯吃得格外久一些。


    若說喜歡,狐狸愛吃肉是天性。她還愛吃肉包子。唯獨不愛吃各種草葉菜,還有讓酥酥很難以接受的素包子。


    “我記下了,下次酥酥姑娘來,一定做些肉脯準備著。”梅夫人含笑打趣道,“或許我可以去問問殿主,怎麽做酥酥姑娘愛吃的肉脯。”


    說著,梅夫人對侍女挑了挑眉,“殿主何時來?”


    那侍女屈膝道:“許是快了。”


    酥酥默默聽著。重淵也要來?


    “他讓我來做什麽?”酥酥有疑問直接問了出來。


    梅夫人聞言起身對著酥酥屈了屈膝:“是我不好,怕你不來,命底下人哄了你。酥酥姑娘千萬別生氣。我給姑娘道歉。”


    騙她的?酥酥一愣。


    也就是說,重淵沒有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情。


    酥酥剛想放鬆一點,可是轉念一想,梅夫人用重淵騙她過來,就為了問她喜歡吃什麽嗎?


    她很不解,也不太想在這裏見到重淵。


    索性幹脆問道:“你騙我來,有什麽事?”


    梅夫人重新落座,仔細打量了酥酥一番後,嘴角噙著笑,輕言細語道:“酥酥姑娘可知道,家夫去後,給我留下了偌大的梅山,屬下三千,家產無數。奈何我空有梅夫人的名頭,並不能在豺狼手中自保,幸得殿主垂憐,許我得赤極殿的照拂。”


    “殿主與我有情有義,我自當報答殿主。”梅夫人的目光掃過酥酥的狐耳,收回視線時,笑得依舊溫柔,“酥酥姑娘是殿主的……那我自當多加照拂姑娘。”


    酥酥默不作聲聽她說完,沒聽太明白。隻記住了一件事。重淵對梅夫人有情有義,梅夫人就要回報到她身上。


    可是為什麽,也沒有人問過她呀。她不願意。


    酥酥起身,她認真跟梅夫人說道:“我不要。”


    她轉身就走時,忽然想到,在鬆石帶給她的話本子裏,做客的人走的時候,要說一句話的。


    “告辭。”


    酥酥生疏地說完,在梅夫人的目視下,跨過正堂的門檻。


    正堂正對著一扇照壁,一身琉璃紫衣的重淵腳步匆匆地出現在酥酥的眼前。


    酥酥沒眨眼,停下腳步看著他。


    男人幾乎在轉過彎來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家小狐,大步跨過來,抬手落在酥酥的肩膀。


    “怎麽來這兒了?”


    酥酥張了張嘴,想說是梅夫人用他的名義騙了她來的。可話到嘴邊,她總覺著這麽說有些怪。或者說,她不想這麽說。不想讓重淵知道,她隻是想聽他的話。


    她抿著唇搖了搖頭。


    “要走啦。”


    酥酥想問重淵來做什麽,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問出口。


    侍婢們都說,梅夫人來了赤極殿,殿主對她百般照拂,極其溫柔。可能是來和梅夫人一起溫柔的吧。


    想到這裏,酥酥隱約記得檀休說,那顆白狼珠花費了重淵半個月的時間,那半個月重淵不在赤極殿中,那梅夫人這裏怎麽還能和重淵賞花煮茶?


    酥酥想不通就不想了,問重淵:“一起回去曬太陽嗎?”


    她發出了邀請,眨巴著眼等待著重淵的回答。


    重淵嘴角一挑,剛要答應,忽地想到梅夫人這裏還有些事要問清楚,抬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肩膀,哄著她:“你先去,我過會兒就來。”


    酥酥垂下了眸,在心裏默默說,過會兒,她就不等他啦。


    她和重淵錯開半個肩膀,提裙順著梅花盛開的青石板路跑了出去。


    重淵一直凝視著小狐跑走的背影,她發髻裙上落了不少花瓣,跑起來時,裙擺飛起,花瓣搖搖四散。


    男人目光專注而溫柔,直到小狐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他才收回視線,同時收斂了笑意,眉眸重新帶上一貫的鋒利。


    不知在門口等候了多久,梅夫人直到看見殿主抬步走來時,才上前兩步,屈膝行禮。


    “殿主。”


    重淵嗯了一聲,大步走進正堂,也未好奇其間格局擺設,隨意掃了眼,在賓位看見滿滿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嘴角勾了勾,而後直接在酥酥坐過的位置落座,捧起這杯酥酥沒有喝的茶,神色自若抿了口。


    這一切梅夫人都看在眼中,她神色不變,心下有了計量。含笑道:“酥酥姑娘可愛無比,令人喜歡。”


    重淵放下茶杯,這才正視梅夫人。


    “上次梅山一別,梅夫人來此也有月餘,不知考慮得如何?”


    梅夫人收起笑意,眼角眉梢掛上愁容:“殿主,那是家夫梅氏一族的心血。是真真正正世代心頭血所凝,若是沒了,妾隻能以身殉夫,為梅氏一族賠罪。”


    “以身殉夫,說得好。”重淵聽著卻不過是冷笑了聲,不疾不徐地搖開一把白折扇,扇麵繪著一尾臥睡紅狐。


    “你若想殉夫,本座也不為難你,替你動這個手也無妨。”


    梅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變,她勉強笑了笑。


    “殿主容稟,梅雪落當真是家夫留下最後一件至寶,妾若是一個人守得住,也不會向赤極殿投誠。既然妾能率梅氏一族三千歸順殿主,定然是想要保住梅雪落的。”


    重淵搖著折扇,目光更多注意在扇上的小狐團上。前些時候繪下的,得湊個空給小狐自己看一眼才好。


    聞言也不過是頭也不抬漫不經心道:“本座不是善人,救你要的就是梅雪落。”


    梅夫人直接屈膝跪下:“還請殿主寬容一二。”


    “寬容?”


    重淵手指撚著折扇,一折一折收起,垂眸看跪在地上的梅夫人。


    “行啊。”出乎梅夫人意料,他一口答應了,緊接著說道,“用旁的東西來替代,我就給你寬容幾個月。”


    梅夫人臉色變來變去,最後還是無奈,將手中羅扇呈上。


    “妾身無長物,若說來,除了梅雪落外,隻剩下梅鏡一麵。妾願用梅鏡求殿主寬容幾個月。”


    重淵目光落在那麵羅扇上,嗯了一聲,抬手收起。


    也不算一無所獲。


    梅夫人並未起身,而是謙卑地低著頭:“妾已經率領梅山族人歸順赤極殿一月有餘,外人說辭紛紛擾擾,妾還請殿主做主,為妾正身。”


    重淵得了梅鏡,這會兒心情還算不錯,隨口道:“你要如何?”


    “妾不敢求旁的,隻求殿主為妾開一席接風,讓眾人知曉,妾在赤極殿,亦有一份位置。”梅夫人笑得無奈,“如此,妾的部下們,也該能安心為赤極殿效忠了。”


    “準了。”不是什麽大事,重淵一口答應了,“一應事宜,你去尋絳黎安排。”


    “是,多謝殿主寬容。”


    梅夫人這才起身,笑得溫柔,似順口一提:“不知接風宴上,能不能讓妾與酥酥姑娘同坐?”


    重淵眸子一眯,有兩分淩厲襲來。


    “你若不提,本座也要問你。她怎麽會來你這裏?你派人告訴本座,是何用意?”


    梅夫人輕言細語解釋:“是妾偶然見到了酥酥姑娘,酥酥姑娘對妾有那麽幾分好奇。酥酥姑娘,似乎不怎麽與人多交流。”


    聽著梅夫人的話,重淵抿唇,而後輕哼了聲:“她每日與我一起,不需要旁人。”


    梅夫人神色不變,笑得溫和:“殿主說的是,隻是妾以為,酥酥姑娘年紀不大,對許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妾鬥膽,看著酥酥姑娘心生憐愛,想多親近親近。”


    重淵聞言微微沉默片刻,而後淡淡說道:“她若是親近你的話。”


    嘴上如此說,重淵心中卻不以為然。


    小狐隻會親近他,旁的人,都不會讓小狐多看一眼。


    隻除了那個礙眼的……鬆石。


    *


    酥酥發現,梅夫人不再是隻出現在侍婢們的口頭。經常在她溜出去曬太陽時,總是能碰見一身白裙的梅夫人。


    梅夫人也不是總拉著她說話,就是隨意問候一聲,偶爾還會拿做好的肉脯來給她。


    酥酥都沒要。


    她吃的肉脯都是重淵做的,已經吃慣了。旁人給的,她不習慣。


    而且,她也不喜歡。


    如此持續了有小半月,望星坡點起一片紅色燈海時,酥酥一大早就背著一罐肉脯去了望星坡。


    坐在石墩上手捧著腮,靜靜看一片燈海飄到裂星河的上空。


    身側有一股清淡的氣息靠近。


    “鬆石。”


    酥酥坐在那兒仰望著紅色燈海,忍不住問他:“梅夫人為什麽總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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