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說著,唐有術便拿出了龜殼和銅錢。


    餘靈兒隻當唐公子在跟她消遣解悶,便笑吟吟地將銅幣放在龜殼裏,搖了搖,倒在八卦圖上給唐有術看。


    唐有術凝神看了看,突然眉頭皺起,似有惆悵,在餘靈兒的不斷催促下,他才開口批算道:“你看,這兩枚銅錢都是落在地宮火運上。土克化火,這意味著你情路多舛,總是要在情濃如火時被一捧塵土湮滅……餘姑娘,你若肯聽我一句勸,還是盡早收攏了心思,不必在‘情’字上耗費太多……你的情路注定是有花無果。倒不如潛心修真,早日成正果。”


    餘靈兒原本笑吟吟的,可到最後,完全聽傻了。


    唐公子說的這是什麽意思?她跟情字無緣?他這是在委婉地告示她,他唐有術不中意個狐族女子為妻?


    沒有這麽欺負人的!一時間小狐狸的眼睛裏一下湧出朵朵淚花。


    崔小筱其實也在不遠處聽著,一聽唐有術的批詞,覺得他老人家有些過分了!


    就算黑了心肝的算命先生想騙錢,對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沒有下嘴這麽狠的啊!


    他不喜歡餘靈兒就算了,怎麽還一下子斷了餘靈兒所有的情路?


    狐族重情,叫這樣的妖族修習無情道,簡直太違背狐性了!


    難道唐有術以為全天下的好男人,就是他們師徒了?


    餘靈兒不愛魏劫了,就得賴上他唐有術?小狐狸非得在他們中間挑男人?


    說不定將來有一日,小狐狸再次幡然醒悟,不在熟人圈子裏打轉轉,就能遇到個對心合意的好男人呢!


    在餘靈兒豆大的眼淚砸下來前,崔小筱趕緊過來圓場子,她一把奪過那龜殼和銅板,一邊搖一邊笑著說:“你說得靈不靈啊,我來試試!”


    說完,她搖了搖龜殼,再反向扣住,然後打開了龜殼,將銅板灑在了八卦圖上。


    也是趕巧了,崔小筱這兩個銅板掉落的地方竟然跟餘靈兒方才掉落得分毫不差,都是地宮壓著火運。


    這下,不用唐有術解釋,崔小筱自己也是傻眼一笑,自言自語:“我不愧是十傷命格,真是一算一個準,看來我的情路也注定無花無果,歸於塵土……”


    說到這,餘靈兒一把抱住了小筱的脖子,哽咽道:“怎麽,你也覺得他算得準?還是他也在暗示著你,莫要纏著他師父,耽誤了他師父魏劫成仙?”


    這個……小筱覺得也有道理,不然這卦象怎麽會一模一樣?該不會是唐老先生在八卦盤子下放了磁鐵吧?


    這是街頭江湖術士常有的把戲,想要大吉大凶的卦象都是信手拈來。


    於是兩位姑娘都默默注視向了唐有術,準備審審他為何要搞這樣的把戲。


    不過還沒等兩位苦命的姑娘出手,一把天罰之劍已經帶著驚雷纏繞從天而降,毫不客氣地將算命的王八殼子砸得稀巴爛。


    “唐有術,再不收起你騙人的攤子,你就得算算自己今日是怎麽死的!”魏劫揚手甩劍之後,冷聲警告他莫要在那嚇唬小姑娘!


    他嚇唬餘靈兒也就罷了,反正這小狐狸是夠纏人的。


    可是他又跟小筱搞這名堂是做什麽?若是識相的乖徒,還不得給他未來的師娘辟出個琴瑟和鳴,早生貴子來?


    又整這樣的麽蛾子,真是逼著他殺徒證道!


    唐有術在師尊麵前,向來是聽話的乖徒,立刻賠笑著趕緊收了算命攤子,說自己學藝不精,這東西就是糊弄人的。


    可是轉身的時候,唐有術卻是臉色一僵。


    這套占卜術,他已經用得很純熟了,龜殼也是用了他的念力加持過的,判斷吉凶一般是不會有大錯的。


    不過兩個女孩子占卜情路,竟然是一個卦象,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轉頭看著坐在師尊身邊巧笑嫣然的小筱,唐有術的心就一直在不斷往下沉。


    師尊在人世間要經曆七重劫難,如今小筱陪著魏劫一路有驚無險而來,共是度過了六重難。


    而這最後一重是什麽,連唐有術都不知道。畢竟前世的魏劫就是差了這臨門一腳,而死在了逆徒的手中。


    但願吧……但願他的卦術是不準的……


    再說魏劫在知道了葉易很有可能是天上大有來頭的天神洞淵之後,便與小筱商量準備前往章尾山。


    去章尾山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陰司的紅月不會再現。


    依著洞淵這一次親自神魂下凡,依附在葉易身上,也要打開陰司的執著,他這次嫁魂失敗之後,一定還會再想辦法扭轉乾坤。


    現在葉易也知道了崔小筱倒轉二百年回來這裏的秘密,那麽他一定會想辦法前往章尾山,拿到燭九陰的神像,借此再逆轉乾坤。


    所以必須趕在這個詭計多端的天神之前弄到神像,才可萬無一失。


    確定了目標之後,他們一行人便開始前往章尾山。


    按照《山海經》的說法,章尾山在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是一座不在地,不在海,不在空的虛幻之山。


    也就是說就算到了地方,若是機緣不到,也見不到那座山。


    他們這一路前行,倒是看到不少善男信女在神廟前跪拜,到處是香火繚繞之景象。


    唐有術跑去細細一問才知,原來各地神廟裏的洞淵帝君神像都發生了額頭流血的異像。


    這樣的異像可真嚇得那些誠心供奉的人魂飛魄散,直言這是末世之異像,說不定就是神明顯靈,昭告世人會有天大的災禍出現。


    一時間各地的香燭賣得飛起,許多人日夜不停跪在神廟裏祈福禱告。


    若是哪個鄉縣不巧正發生幹旱洪災一類的,就連那當地的官員都下場帶著百姓跪拜。


    看著這一路的人心惶惶,小筱不禁有些失笑。


    若是她告知那些百姓們,那神像冒血是被她氣炸了的緣故,虔誠的百姓們會不會拿著鋤頭來跟她拚命?


    不過由此可見,供奉在神案上的不一定都是心存慈悲的神,也可能是道貌岸然滿腹算計之輩。


    他們享受著人間香火,擺脫了生死,可幹的卻並不一定是憂國憂民的好事。


    隻是這樣一來,他們一路上倒是不愁吃喝,隻待入夜時,進香廟裏取就是了。


    當小筱從香案上拿起饅頭和瓜果的時候,還不忘朝著那額頭破了個洞的洞淵帝君揮揮手:“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供果。不過你整日忙著算計人,應該沒時間吃喝吧,不必謝我,我就幫你代勞了!”


    她說這話時,鳳眼微微眯起,笑得狡黠可愛,透著十足的靈性,氣人得很。


    此時百裏相隔,正坐在一間禪房內閉目休憩的葉易突然也是撤唇一笑:這個崔小筱,還真是得了便宜賣乖,竟然跑入他的神廟,在他的神像前公然挑釁!


    就在這時,璨王帶著幾個鬼宗的弟子走了進來,對葉易道:“神尊,派出去的人回報說,崔小筱和魏劫那幫子人似乎朝著西北的方向進發了。”


    其實不必璨王稟報,附在葉易身上的洞淵也清楚崔小筱他們的行程。西北方向……他們大約是要去拿那尊燭九陰的神像去了。


    魏劫和崔小筱倒是不避諱人,一副巴不得人知道他們在哪裏的囂張樣子。


    畢竟他們中間有從二百年後穿越而來之人,自然是覺得自己洞察先機,有恃無恐了!


    洞淵啟唇一笑,並不太關心符宗那一幫子人的動向,而是問道:“你說的那個秦淩霄,現在身在何處?”


    璨王回稟道:“他的父親沒有我的血續命,如今已經是苟延殘喘,隻有拿到魔珠才能救命。他想要得到魔珠,勢必要在崔小筱或者唐有術的身上得到其一,所以現在他們父子正偷偷跟著崔小筱一行人呢。”


    洞淵聽到這,微微笑了笑,他慢慢睜開了眼睛,輕輕說道:“看來這座章尾山會變得很熱鬧啊!”


    說完之後,他又閉上眼睛。璨王見這情形,便不再打擾神尊清修,輕輕退出禪房。


    當隻剩下洞淵一人的時候,他慢慢睜開了眼睛,凝神看向了窗外的玉蘭花樹。


    此時並非花開的季節,不過他在入這座寺廟的時候,便在屋前幻出了一株盛開的玉蘭花樹。


    他曾經對崔小筱說,這花樹是為了紀念他的亡妻,其實這話說得半真半假。


    真的是那份想念,可假的是,他思念之人卻並不曾是他的妻。


    看著玉蘭花在風中飄落的情形,洞淵慢慢伸出了手掌,在手心裏幻出了一抹神影,那影子在他的手心慢慢升高,發著淡光,懸在了半空。


    這是個身穿金甲的女子,長長束發及腰,四肢修長,金盔閃亮,五官是出塵的明豔清冷。當她拉起金雕長弓時,纖長的手臂呈現了精瘦而有力的起伏線條,精致的側臉帶著不吝於男神的帥氣,讓人移不開眼。


    伴著一陣風,那光影又飄到了窗外的花樹之下,她一身的金甲化為飄逸的白色長裙,烏發披肩,纖腰娉婷,大眼閃動著明媚,笑著摘那朵朵噴香的花兒,卻不再是金甲帥氣,而是一身的柔情嫵媚……


    洞淵帝君站起身來,凝神癡看著這一抹神影。


    這是七府中唯一的女神君——威鳳神君。她與自己並肩為戰的日子,似乎還在昨日,可是他再也聽不到她清靈而動聽的聲音。


    身為天之驕子的洞淵,輕易就能捕獲女人之心,就算是女神君也不例外。雖然她的出身不好,與自己並不相稱,可是這樣的女子讓人忽視不得。


    洞淵對她一直有種就在掌心裏,予取予求的安然感,甚至在她和眾多的神女之間周旋。


    對於神來說,生命漫無止境,一成不變的都會在千萬年的時間裏覺得乏味。


    他從來沒有想過與哪位神女結成定契的仙侶,共享彼此的神力修為。


    那時的他意氣風發,在三界諸神之間,是多麽耀眼的存在,他的身邊有著太多的簇擁嘈雜,以至於他都沒有注意到她不知何時開始,對他有了淡淡的疏離。


    當她親口承認,自己不再愛他時,洞淵的反應隻是輕輕一笑,並不在意。


    可當他發現威鳳的話是真的,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時,洞淵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什麽是心慌得發疼……


    他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接受不了威鳳那雙明淨的眼裏竟然不再有他了的事實。


    為此,他略施計謀,設計了魔城屠戮的陷阱,然後看著她掉入陷阱,安靜等著她向自己認錯求情。


    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知在他麵前一向溫婉和順的女子,心腸硬起來是有多麽的冷酷,甚至對她自己也毫不留情……


    那時,她已經知道了天帝將魔城被屠的的罪孽降在她一人身上,可是在眾神審罰的時候,卻一語不發,壓根沒有辯駁著屠城的命令是洞淵所下。


    事後,他曾經向她委婉表示會向天帝稟明一切,還她一個清白。


    她卻是淡然道:“不必了,就算為神,也不該虧欠人情。我欠過你和聖女天大的人情,一並償還也是應該的。不過天罰一場,於我來說隻不過削弱幾百年的神格,並無大礙。你仙途正盛,剛被封為帝君,說出去了,反而讓聖女與天帝為難。”


    她表現得那麽平靜,好像自願替他頂罪。可那時,他也不肯認錯低頭,總是希望她吃些苦頭,才會懂得他的好,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那時隻是想著,她被削了神格也好。人啊,隻有身在低微處時,才不會那麽貪心,非要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就在這時,那影子微微動了,就像那日她前往西海降伏惡靈時一樣,自是背過身去,不肯再看他一麵。


    可是誰想道,天罰突然在她重傷時降臨,而她的魂靈竟然墮入陰司的忘川河裏,再也不肯浮起……


    此時威鳳的身影正像他倆最後相見時那般,決然地轉身而去。


    這是幾百年來在洞淵麵前呈現了無數次的景象,每次看時,他都能想起折磨著自己的無盡懊悔——那個時候,他若是拉住了威鳳的手,或者陪著她一起去西海,是不是就不會留下現在的遺憾?


    自她以後,就算他身邊簇擁的神女再多,可哪一個都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她。他也是在日複一日的單調重複中才猛然驚覺,其實自己除了她以外,可以什麽都不要!


    此時見她要離開,洞淵趕緊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可是就在握住的瞬間,那光影如同金色碎砂,轉瞬消散不見蹤影。


    洞淵忍不住痛苦地蹙緊了濃眉,如今他依附在了凡人的身上,思念的痛苦似乎也加倍襲來,


    “威鳳……你到底在哪裏?”  可惜這一聲隻回蕩在禪室,卻無人應。


    如此情緒洶湧,他額頭的傷口處又開始滲血,洞淵努力平複起伏的情緒,讓自己的氣息平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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