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淮居住的院子,在天璃城的東北角。


    院子裏的百日菊,百年前已經枯萎。


    不過他又重新種了幾十株在裏麵。


    陸天明問他,為什麽一定要種百日菊。


    張景淮回答說百日菊耐寒,並且還代表著友誼。


    在天璃城這種秋天比其他地方冬天還要冷的地方,再合適不過。


    陸天明又問,溫五郎如今去向不明生死未卜,哪裏還有友誼?


    張景淮說,曾經的友誼也是友誼,他這次回來,主要還是懷舊。


    於是,他在小院中一待就是半個月。


    這半個月,除了畫畫,他什麽事都不做。


    陸天明每天都會來陪他。


    深入接觸以後,陸天明才知道,張景淮說一張臉譜要耗費很多心血並不是一種說辭。


    他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畫畫,竟然連臉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精心修飾。


    這樣的臉譜,當初自己要一百張,當真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天明,那邪物現在怎麽樣了?”


    張景淮畫了兩百來年的畫,一邊畫一邊跟別人聊天,並不是什麽難事。


    陸天明望一眼畫布上那張平平無奇的大眾臉,認真道:“在先靈殿貓著呢。”


    “陛下沒有殺它?”張景淮停筆。


    陸天明搖頭:“沒有。”


    “為什麽?”


    “那家夥跟趙天涯成了朋友,正好陪趙天涯說話,女皇陛下也落得清閑。”


    “嗬,這邪物想不到還有點作用。”


    張景淮感歎著笑了笑,繼續執筆。


    陸天明湊到近前,看那畫像上的男人下巴上光禿禿的。


    於是提議道:“前輩,能不能加點胡須上去,我想沉穩一點。”


    張景淮猛地側過頭:“你小子還當真以為是隨隨便便添兩筆上去?一把胡須有多少根?我一根根畫上去,又得耗費多少時間?”


    見張景淮激動的臉頰都紅了。


    陸天明笑了笑,從戒指裏掏出一遝淡黃色的箋紙出來。


    “高級的畫師,隻有高級的紙張才配得上,一點點誠意,還望前輩能收下。”


    “楚國的六色箋?你怎麽弄到的?”


    張景淮見到箋紙,顯得愈發激動。


    他放下毛筆,幾乎是從陸天明手中把箋紙搶了過來。


    “隻要有錢,就沒有弄不到的東西,不過這箋紙確實費了不少勁。”陸天明解釋道。


    這些天,他沒有閑著。


    而是利用傳送令,去了烏彌國不少地方。


    箋紙屬於比較名貴的紙張。


    而烏彌人大多不喜舞文弄墨。


    所以在草原上,其稀有度可見一斑。


    若不是有一郡城裏的有錢人們,想學楚國文人附庸風雅,陸天明還真就弄不到。


    當然,價格肯定比楚國賣得貴。


    不過價格貴的東西,唯一的缺點便是貴。


    這箋紙一掏出來,效果極佳。


    “你剛才說要加什麽來著?”張景淮目光仍然在箋紙上。


    “胡須,前輩看著加就好。”陸天明含笑道。


    “誒!”張景淮白了陸天明一眼,“怎麽能看著加呢?既然答應你的事情,那必須要認認真真的做到極致,隻是估摸著要多花點時間,倒是怕你等不了。”


    不怪張景淮對這箋紙喜歡的緊。


    他雖然有錢,但是他可沒有傳送令。


    如今修為已降至四重天的他,想要在烏彌國境內尋找品質極好的紙張,也不是件易事。


    何況是六色箋這種心頭好。


    陸天明半個月都等過來了,多幾天也無妨。


    寒暄幾句後,他便走到一旁打坐練氣,同時避免打擾張景淮作畫。


    如此這般到了傍晚時分。


    陸天明睜眼一看。


    張景淮竟然仍舊保持著握筆的姿勢。


    秋風掃落葉的寒冷季節,張景淮的額頭上竟然有了汗水。


    “前輩,要不歇會?”


    陸天明生怕這家夥畫沒畫完便累死了,於是提議道。


    張景淮頭都沒回:“隻要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多久都不覺著累,相反會很充實,放心吧,若真堅持不住,我自然會停筆。”


    如此回答。


    讓陸天明不禁自省起來。


    他認真的問自己。


    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了,有沒有真正喜歡的事情。


    幹飯?睡覺?


    這些好像隻是生命延續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算不得一種愛好。


    這邊正思索著呢。


    張景淮忽地回過頭來:“天明,你最喜歡做的是什麽?”


    陸天明似乎想到了答案。


    稍作沉吟後,正色道:“練劍。”


    “練劍?”


    “是的,從我第一次握劍起,便有一種無法解釋的親近感,練劍很苦,但是我從未覺著煩。”


    “嗬,倒是跟溫五郎有的一拚,他當時在我這小院裏舞劍,可以如我畫畫般從天亮練到天黑。”


    頓了頓,張景淮又道:“隻有練劍嗎?”


    陸天明想了想,回道:“還有陪劉大寶,躲在河裏看姐姐和嬸嬸們洗澡。”


    此話一出。


    張景淮麵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他笨拙的眨動眼睛,目光不停在陸天明那張清秀的臉上掃視。


    興許是覺著這個看上去一臉正直的年輕人,不應該說出如此虎狼之詞。


    張景淮硬是憋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張景淮總算開口。


    “劉大寶是誰?”


    “晚輩的溫五郎。”


    “你們真的一起做過這種事?”


    “這種事隻有和摯友在一起,才做的出來吧?”


    “經常?”


    “偶爾,不過夏天次數要多些,畢竟天氣熱,不洗澡受不了。”


    “好一個偶爾...”


    張景淮見陸天明表情認真不似作假。


    嘴角肌肉便不受控製扯動起來。


    “你們,真的喜歡?”


    陸天明堅定點頭:“真的喜歡!”


    聞言。


    張景淮無奈搖了搖頭。


    隨即笑道:“你還真是敞亮。”


    “若是藏著掖著,晚輩覺得對不住前輩畫畫時流露出的真誠。”陸天明笑道。


    張景淮衝陸天明豎了個大拇指。


    “還是你們年輕人活得瀟灑,如我這般的老東西,若是敢說出這番話,再被人聽了去,怕是死後要被人從墳裏挖出來挫骨揚灰。”


    “燕國已經滅亡,前輩不再是臣子,我認為活瀟灑些沒有任何問題,前輩若是有想法,不如過些天陪我去外麵走走?”陸天明提議道。


    張景淮聞言,落寞的搖了搖頭:“馬上都要入土的人了,再瀟灑能瀟灑到哪裏去?你也別勸我了,以後我哪裏都不會去,就在這裏等。”


    “等溫五郎?”


    “等溫五郎,或者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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