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明接過文聰手裏的韁繩。


    安撫好小白龍後將其拴在客棧門口。


    “聰兄,喝茶?”陸天明看向老了幾分的文聰。


    文莽走後,本是壯年的文聰頭發一夜斑白。


    如今看上去,竟然比曲白還要老些。


    文聰擠出一個微笑:“不先上稱合計合計?”


    陸天明回道:“開玩笑的,何況現在小白龍看著比之前還要壯些。”


    管潘宏財要了壺熱茶後。


    兩個大男人像兩尊門神一左一右坐在門口。


    這場麵,讓陸天明想到當初文莽找他幫忙的畫麵。


    那個邋裏邋遢的男人。


    詮釋了什麽叫鐵漢柔情。


    無論是坐在這裏一言不發守護季芊雨。


    還是臨行時鹵得透亮的豬蹄。


    都說明他這個人,莽得並不純粹。


    “累嗎,天明?”


    文聰側頭,打量著臉上風塵還未完全洗淨的陸天明。


    陸天明微笑:“去的時候有點累,回來好多了,基本上就是陪季小姐看看風景,二百兩,掙得還算輕鬆。”


    文聰會心笑起來:“不管你掙多少,都是你該得的,有你陪著小姐,我在鎮上這段時間非常安心。”


    頓了頓,文聰鄭重道:“謝謝你,天明。”


    最後這句謝謝,文聰是替自己說的。


    他知道,如果沒有陸天明跟文莽之間的約定。


    那天晚上,文莽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跟他告別。


    陸天明點頭,靜靜看著雪落。


    雪一直落,兩人一直沉默。


    沒有人提文莽。


    但都在想著文莽。


    坐到茶涼的時候,文聰伸出三個指頭:“阿莽說,他欠你‘三’,三什麽沒來得及說。”


    陸天明看著那雙真誠的眼睛,心裏有些梗。


    臨死還想著欠人錢的人,世間怕是也沒幾個了。


    人死了,便死無對證。


    死無對證的銀子,怎麽要?


    於是,陸天明也伸出三根手指:“莽爺欠我三杯酒,說等我回來的時候還我。”


    文聰苦笑道:“還真附和他的性格,他這人,最怕欠別人東西,哪怕是一文錢都記得清清楚楚。”


    文聰站起來,指了指客棧裏麵:“這三杯酒,我替阿莽還可以嗎?”


    陸天明點頭,起身跟了進去。


    說是三杯,但文聰喝了三壺。


    期間一言不發,像口用來盛酒的酒缸。


    人在某種情況下喝酒不會醉。


    那就是特別傷心的時候。


    但不會醉,不代表不傷胃。


    陸天明見天色漸晚,便將最後一壺酒拿過來抱在懷裏。


    “聰兄,今天就到這裏吧。”


    文聰抬頭,眼睛發紅,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刺激的。


    他默默點頭,招來夥計結賬。


    陸天明摸出十文錢遞過去。


    文聰疑惑,看得出來他想生氣。


    陸天明解釋道:“最後這壺算我的,我沒喝夠,想找莽爺陪酒。”


    文聰展顏:“他在蕊仙河畔的大墳坡。”


    從客棧出來後。


    陸天明先回了趟家。


    安頓好小白龍,取了紙錢,香,以及蠟燭。


    爹娘一年要用好幾次,所以陸家從來都不缺這些東西。


    一路踏雪西行。


    來到已經結冰的蕊仙河邊,再往北。


    那裏,有一座山丘。


    山丘上麵,寄存著十裏鎮大多數鄉親的思念。


    季家是十裏鎮的大戶。


    所以在大墳坡專門有一塊厚葬祖先的寶地。


    陸天明不懂風水。


    但死人住的地方跟活人一樣坐北朝南,想來總不會太差。


    文莽睡在季家祖墳最邊緣。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他哥的意思。


    也可能像文莽這樣的人,命中注定就是來守護的。


    如今河麵結冰,顯得那座新塚有些孤寂。


    等來年破冰的時候,應該會熱鬧起來。


    隻是不知道莽爺喜不喜歡釣魚。


    不過陸天明也沒有太過擔心。


    即便不喜歡,一直坐在這裏看別人釣,早晚培養出興趣。


    墳邊的積雪被人打掃過。


    碑前有燒盡的香和紙錢,以及燃了一半仍在燃著的蠟燭。


    地勢不錯,擋風。


    所以陸天明依稀還能聞到空氣中的女人香。


    女人香很熟悉,季芊雨身上就是這種香味。


    沒撞見也是好事,安慰人始終是個麻煩事。


    擺上蠟燭插好香。


    陸天明開始燒紙。


    燒完紙,陸天明挑開酒蓋。


    “石凳上凉,我就不坐了,反正也不會待很久,就是過來請你喝幾口酒而已。”


    走的時候忘了帶酒杯,所以他倒點在墳頭,自己又抿一小口。


    接著每說一句話便如此反複。


    “莽爺,你這一走倒是輕鬆了,欠我的錢不用還,要保護的人也不用操心,我還尋思用這錢買棟大房子呢。”


    “不過當時你說五百兩的時候我已經驚喜過了,現在也談不上有多難過,你在下麵無需惦記。”


    “對了,既然季大人沒事,就說明穀少一死了,在下麵要是遇到他,繞著點,聽說喜歡殺人全家的人死後會變成惡鬼,閻王爺會讓小鬼收拾他的,你就別自己往上懟了。”


    “書上說黃泉路上開滿了彼岸花,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要是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過奈何橋的時候留個心眼,少喝一口,萬一真有投胎這種事,你還可以給我說道說道那花到底美不美。”


    陸天明念叨著。


    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這麽能說。


    最後站不住了,便坐到了石凳上。


    鬼梟在墳間呱呱叫,他也不在乎。


    如果真有鬼他也不怕,正好可以幫忙帶話下去。


    ......


    第二天清晨。


    陸天明在鎮上買了些女孩子吃的小點心裝好後,騎著小白龍過了蕊仙橋。


    馬上就要過年,陸輕柔的小豬仔應該賣差不多了。


    兩個無父無母的人,分開過年多沒意思。


    他打算把人接回家,住處他早就想好了。


    反正劉大寶家的祖宅空著也沒什麽用,讓陸輕柔住進去,平時還能幫忙打掃。


    路過西長城時,賣甕頭春的老太太變成了小姑娘。


    一打聽,才知道小姑娘是老太太的孫女。


    天寒地凍,老人家年紀大了頂不住,便在這個冬天走了。


    陸天明也僅僅是小有感慨而已。


    人總是要死的。


    要麽在某個年前,要麽在某個年後。


    隻要不死在臘月末和正月初,活著的人便能從遺憾中找到慶幸,從絕望中找到希望。


    出了長城,仍是西行。


    走了一半便匯入之前他砍過人的那條路。


    路邊有很多白骨,保護身體的甲不在了,身上的肉也不在了。


    多半是被禿鷹或者野狗吃掉的。


    相比莽爺,這些人就倒黴多了。


    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好在孤月城外的屍體被處理得很幹淨。


    站在唐逸曾經站過的那個小山丘上眺望。


    孤月城門口人頭攢動,欣欣向榮。


    陸天明頑童心起。


    學著當初朱雀的模樣,騎著小白龍從山丘上一衝而下。


    邊衝邊喊。


    “金剛芭比,哥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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