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裏,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一邊的侍女端著托盤上前,阿秋好奇地看過去,隻見上麵放著一個極薄的鐵環,外表精美,圖騰精細,上麵刻著細小的文字,似乎是兩個字,但她向來不識字,也不知寫的究竟是什麽。


    容霽拿過鐵環,伸到阿秋頸邊,手指輕輕一扣,便給她徹底落了鎖。


    這是他方才派人去尋的法器。


    若她是貓,這法器便會一直戴在她的身上,若她幻化成人,這法器便會自動隱沒,但仍舊時時刻刻將她束縛著。從此之後,無論天涯海角,隻要她還活著,他都能感覺到她在哪兒。


    甚至能在心裏,看到她正在經曆的一切。


    阿秋茫然地低頭,用爪子撓了撓頸上的鐵環,卻怎樣也撓不下來,她便立刻慌了神,使勁兒地拱著容霽,想求他給她解下來。


    她慌張,她害怕,甚至無助。


    少年凝視著她,眸色深深,微微一笑,“乖,阿秋,隻有這樣,你才永遠都屬於孤了。”


    第23章


    屬於他。


    徹底屬於他,無論天涯海角,她都隻是他的貓兒。


    容霽伸出纖細的手指,摩挲著阿秋頸上鐵環的精細紋路,其上“容霽”二字,昭告天下,她便是他的貓。


    與阿秋這雙濕漉漉的眸子對視著,容霽略彎唇角,微笑道:“永遠留在我身邊,難道不好麽?”


    自然是好的。


    可是、可是……這跟那大鐵環又有什麽關係呢?


    阿秋自詡是隻老實妖。如今這隻老實妖著實是想不通,她自打出生起便一直被老大帶在身邊,靈根是他給的,法術是他教的,她也從不勾三搭四,即便老大轉世,她也死心塌地地念著他,為了他努力修煉,她幾時又不屬於他了呢?


    她想不透,也不懂眼前這年紀輕輕卻心思深沉的少年郎,究竟在多想什麽。阿秋素來不是一隻自找煩惱的妖,所以她想不透便也不想了,隻顧著扒拉脖子上這輕薄卻堅硬的項圈。


    她從他的雙腿上跳下去,在地上打滾,前後左右胡亂翻滾,前爪撓不動,又用後腿撓,撞桌角嬌賣萌都沒用,因頸間委實不太舒服,整隻貓便有些不太對勁了,連走路都是邁著八字,腳底打滑,仿佛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十分淒慘。


    焉了吧唧的小貓兒最終折騰不動了,趴在案上頹廢地望著窗外。


    容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長睫輕落,神色冷淡地翻閱著膝頭的書籍,並未心軟分毫。


    他隻是個凡人,並不是這些山野精怪的對手。要真正束縛住這個千年貓妖,自然要用一些手段。從前的他本是萬分無所謂的,但他這人,素來不是什麽無私的好人。


    若是在意了什麽東西,他一向選擇據為己有,無論她願意與否。


    殿中燭火明亮如晝,金磚地麵反射著冰冷的光,少年的影子淡淡落在榻前,寒意順著拂落的衣袂往上蔓延,落下一身清寒。


    容霽看著膝頭的卷宗,墨瞳微眯,手指沿著書冊下滑,落在幾行字上。


    這幾年大將軍薛令淮戰功赫赫,宮裏的貴妃娘娘如日中天,二皇子楚王在朝中日益活躍,大有四處籠絡人心之勢。


    不過仗著他體弱多病,獨居別院,又未及弱冠,年紀尚小。便徹底忘了他這個真正的皇太子的存在,嫡庶有別,君臣有別,王爺終究也隻是個王爺,到底隻是為臣的命,也莫肖想著廢嫡立庶的那一日。


    他不回去,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昔日的皇太子,當年又是如何威懾住他們的。


    青竹適時從外頭進來,地上稟報道:“殿下,屬下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日一早,使臣已入驛館暫住,薛將軍今日入宮見了貴妃娘娘,楚王那兒沒什麽動靜,隻是薛將軍大勝歸來,如今朝中風向又變了,昔日那些聲稱支持殿下的宵小之輩,如今都有巴結楚王之勢。”


    容霽頷首,撫著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冷淡道:“不必理會,明日孤送他們一份大禮,這群人便又會來重新巴結著。”


    青竹麵露不屑之色,低哼道:“一群趨炎附勢之流!”


    罵歸罵,青竹到底不敢在殿下跟前太過放肆,勉強說了幾句泄憤,便又提及近日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又有何舉動,青竹說著說著,便不見殿下有了聲音,納罕地抬頭,便看見少年漫不經心地靠在軟塌上,唇邊掛著鬆散的笑意。


    觸及這淡淡的笑意,青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總覺得殿下還算計著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兒。


    但一轉頭,又瞥見一邊憂鬱地望著月亮的阿秋,小貓兒半仰著頭,前腿交疊,神情低落,青竹一時沒繃住,原本堆積心頭的憂慮瞬間煙消雲散,差點當場笑出聲來。


    這貓兒,怎就一副看透世態炎涼的模樣?


    青竹思索了一下,問道:“殿下,不知殿下回宮這幾日,阿秋當如何處理?”


    阿秋聽到自己被點名了,便是一個激靈,立刻扭過了頭,瞪得圓不溜秋的藍眸子,瞅瞅容霽,又瞅瞅青竹。


    耷拉下來的一對灰耳朵也跟著豎了起來,似乎在仔細聽他們又盤算著什麽。


    他們又想怎麽折騰她?!


    這一個個的,可都壞心得很。不是將她摁著薅毛,便是拿那些奇怪的東西逗著她,還要給她戴那項圈,阿秋自詡是脾氣好的貓,也甚為生氣。


    雖然她生氣起來,也頂多就憂鬱小半個時辰,沒什麽威懾力,也不起什麽作用,反而還顯得頗為滑稽。而且她一貫沒心沒肺,倘若此刻容霽肯拿出水煮雞肉來討她開心,她說不定就不氣了,如此往複幾回,早就沒人將她的生氣放在心上。


    容霽沒有多看偷窺的阿秋一眼,聞言手指翻書的動作不停,卻是淡淡道:“明日孤帶她一道入宮。”


    這金尊玉貴的小殿下既然下定了決心,絕不冷落阿秋分毫,自是說到做到,絕不反悔。是以翌日,少年早早起床更衣,床上那隻小貓兒還睡得四仰八叉,到處蹭毛,等到容霽預備著出門,才順手將還在睡夢中的阿秋揣進了懷裏。


    突然驚醒的阿秋:???


    什麽情況?!


    她被揣到了容霽的懷抱中,茫然抬眼,才看見少年白皙的下巴,今日的容霽甚為好看,劍眉星目,眉若烏羽,儀態端莊肅雅,一身太子禮服,金冠玄袍,十二章紋綴飾衣袂,端的是威儀自成,清雅無雙。


    阿秋一直都認為,老大是上天入地最好的。五百年前他是最好看的妖,她見慣他大殺四方威風凜凜,也見慣他陰鬱深沉性子冷僻,但這甚為嚴肅端莊的模樣,好似天上的帝君一般有派頭,倒是第一回 見。


    她便一時看得愣神了,伸出去舔毛的小舌頭都忘了縮回來,含在唇齒間,甚為滑稽。


    老大不愧是她的老大啊,真真是好看極了。


    容霽的眼神始終淡淡的,也沒低頭多看她一眼,唇邊卻忽然掠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一直到上了馬車,還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拿過馬車裏早已備好的十分迷你的小衣裳,對著阿秋比劃了一下。


    阿秋沉浸在少年的美顏之中,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他摁著翻轉過來,容霽不由分說地將那綴飾了白紗珍珠的小一號紅色小衣裳套在了阿秋的身上,兩隻前爪穿過了一左一右兩個小洞,又在她尾巴根上係了一小鈴鐺。


    阿秋:!!!不是,她不是一隻貓嗎,為什麽貓要穿衣服啊啊啊!


    她這下站也站不穩了,整隻貓都在容霽膝頭滾了一圈,好像被點了穴一般,左歪右倒就是爬不起來。這一搖尾巴,尾巴根的鈴鐺便叮鈴鈴響個不停,紅紅火火的扮相配上阿秋茫然的表情,瞧著甚為喜慶滑稽。


    容霽沒忍住,“噗”地笑出了聲來,笑得停不下來。


    方才那些個嚴肅端莊、冷漠威嚴、清雅無雙,仿佛是她的幻覺。


    阿秋:“……”


    靠。


    老大又整她。


    阿秋使勁兒扒拉身上的衣裳,就是取不下來,小身子還一滾一滾的,活像隻左右搖擺的小企鵝。這還沒完,容霽等她掙紮累了,又拿過一對小耳罩套在她一對灰灰的小耳朵上,耳罩按貓兒耳朵的形狀設計,綴著白球,紅白相間,甚為可愛,這一套上去,便可愛到了極點。


    好一隻貴氣喜慶又滑稽的貓。


    容霽微微一笑,“你既然隨孤入宮,便是昭告天下是孤養的貓兒,自然也要裝點一番。無論你從前作為妖,肯不肯守這人間的規矩,而今既然跟了孤,自然需好好按著孤的規矩來。”


    阿秋糾結極了,容霽轉了轉扳指,她開口嗚咽反抗:“我是貓呀,我不需要穿衣裳,我真的真的不需要!嗚嗚嗚……你就是想整我罷了,說什麽借口呢,你整日這樣欺負貓,天道循環,今後是要遭報應的!”


    容霽看著這隻控訴他的貓,眼角眉梢都寫著“我就是要整你呀”,輕輕嘲笑道:“什麽千年貓妖,也不過是一件普通的衣裳便能束縛住的,看來是孤小瞧了你。”


    阿秋立刻反駁,生氣道:“才不是!!!”


    容霽輕撫下巴,微笑道:“不是?那你何必這樣在乎一件衣裳?”


    阿秋低頭想了想,尾巴不住地搖,鈴鐺叮鈴鈴地響,“我可是一隻強大的妖,曾經所向披靡,天下無雙,我也不怕衣裳,自然也不會被衣裳束縛住,也不會被你這個凡人如此輕而易舉地打倒。你這個凡人方才給我穿衣裳,不過是仗著我縱容你罷了,雖然我可以這樣縱容你一下,我也不怕穿衣裳,但是我不……”


    話還沒說完,容霽便打斷她,適時質疑道:“你既能縱容,也不怕,那你又何必糾結?”


    阿秋被他繞來繞去的,有些暈了,茫然道:“……好像,是哦?”


    她就算是為了一隻妖的麵子,也不能因為一件衣裳鬧呀!


    不然那多掉價呀。


    ……所以,她剛才想和他理論什麽來著?


    阿秋茫然地和容霽對視半晌,最終在少年蘊著點點笑意的眼神之中,十分悲憤地嗷嗚一聲,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進皇宮,有新人物登場~


    宮鬥什麽的,幾乎不存在,主線還是溜貓日常。


    第24章


    皇太子容霽長居宮外,此番入宮,少不得引來不少矚目。


    本朝前幾任皇太子,都依慣例住在東宮,東宮設立屬官若幹,有私立親衛之權,以東宮總管為太子親信,起居坐臥,無微不至,但身為儲君,所需要忌憚的事情便更多。幾乎每一任皇太子都是如此,但很奇怪的是,每一任皇太子幾乎都沒有撐到登基之時,不是染疾早夭,便是因罪被廢黜。


    但是到了容霽,卻不一樣了。


    容霽出生之時,天降祥瑞,幹旱之地突降甘霖,鬧蝗災的地方收成變好,鬧洪水的退了大水,天下太平,普天同慶,是以皇帝給他取名為“霽”,意指雨後初晴,大亂方停,國泰民安。


    而這位皇太子,卻絕無任何此字的寧和平靜,東宮曆代所保留的製度腐朽不堪,屍位素餐、白拿俸祿的官員不知凡幾,誰知這位小小的殿下,六歲向太傅學了禦下之道,便開始親自過問東宮的諸多事宜,事無巨細,上到從總管職權,下到東宮角落裏一個掃地的太監,皆一一盤算仔細,便向皇帝提出這其中弊端,要求裁撤官員,並調查往年東宮流水。


    這一下子,便鬧了個不小的風波,因這剛剛六歲的小殿下而被問罪革職的官員不知凡幾,滿朝都讚他是神童降世。


    後來,這位年輕的皇太子,便不斷地提出新的想法,鋒芒畢露,行事雷厲風行,朝中幾位貴妃黨派的臣子無數次試圖打壓,都被這小小少年避了過去,後來便發生了最震驚朝野的一樁事兒。


    內閣大學士姚廣意欲下毒殺太子,而後薛將軍對皇太子不敬,推皇太子下河,皇太子在陰曹地府走了一遭,險些直接夭折。


    那事兒令皇帝大怒,老皇帝開始思考:連自己的嫡長子,一國儲君,都險些被朝中這些權臣玩得沒了命,可想而知這些人暗中又是如何藐視皇權,背地裏又是怎樣結黨營私,而這姚廣和薛平道針對太子如此巧合,說不定早就成了一派。於是老皇帝以謀害儲君之罪殺了姚廣,又將薛平道貶出了京城,讓其長達八年無法翻身,又大肆安撫病重的兒子,轉瞬覺得薛貴妃過於得寵,薛家越發肆無忌憚,又冷落了貴妃好一段時間。


    在所有人眼裏,都是神童太子慘遭奸佞所害,可實際上,隻有皇太子昔日的總管文泰明白,這一下便徹底打壓了薛氏一族,鏟除了內閣大學士,讓炙手可熱的大將軍無法翻身,不僅得了權勢和民心,得了皇帝的歉疚之心,還成功離宮獨居,避開了朝中那些虎視眈眈的監視,這位年輕的太子,又怎麽可能僅僅隻是受害者呢?


    其心機之深沉,令人膽戰心驚。


    後來容霽即便是住在宮外,仍舊無形地監視著朝廷,朝中太子一黨的官員時刻都警惕著這位看似退居幕後的小殿下,分明才十五六歲年紀,手腕甚至不亞於他的父親,當今的帝王。


    每年皇後壽辰,皇太子都會入宮祝賀,幾乎每一次入宮,都會有人倒黴。曾經也有剛調入京城的小官不認識皇太子,當麵冒犯了他,轉瞬便獲罪抄家,滿門流放,下場甚為淒慘;與之相反,也有人主動巴結的,但也因為過於殷勤,手腳不幹淨,反而成了棄子。


    ……


    文謙垂首站在宮門口,望著越來越近明黃簾子的馬車,默默抹了一下額頭的汗。


    用得起這等規製的馬車,自然也隻有國之儲君。


    想著薛平道終於將功折罪大勝回京,這位又是殿下重疾的始作俑者,之前那位曹公公好像還去別院得罪了太子,回來的時候滿臉是貓爪印和血……文謙覺得甚為頭疼,他這些年不在太子跟前伺候,但也明白太子的心機和手腕肯定日漸增長,早非當年的可比擬。想必今日這夜宴,肯定不會風平浪靜。


    馬車停下,文謙率領東宮屬官上前拜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簾子被掀開,一身禮服的容霽緩緩走下馬車,冷淡道:“平身,不必多禮。”


    文謙站直了,低頭不敢直視,卻聽到一連串的鈴鐺聲,納悶得到處搜尋聲音的來源,目光最終落在太子懷中紅紅白白的一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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