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粉白白,落在窗欞上,花樹的影子被日光照得透了進來,仿佛也能聞到淡淡的暗香,阿秋雙爪交疊,小下巴擱在白白的小爪子上,趴在桌子上瞧著那搖曳花影。


    她的麵前正圍著一圈小宮女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阿秋卻連個眼神兒都沒給她們——


    “它的眼睛好漂亮,像藍寶石一樣……”


    “這樣長相的貓兒,我從前從未見過呢,半年前西域進貢的那隻品種稀奇的貓,也沒有它長得好看。”


    “你瞧你瞧!它在舔毛!”


    “哇!它的爪子是粉色的!”


    “它在撐懶腰!好可愛啊……”


    她們不吝誇讚,皆是一副不曾見過貓兒的歡喜模樣,時不時摸一摸阿秋的腦袋頂兒,還想捏她粉粉的小肉墊兒,阿秋不喜被人觸碰,都不動聲色地避開,誰知她越是避開,她們越是被她這小動作逗得欲罷不能,搶著要摸她。


    阿秋懨噠噠地歎了口氣。


    頗為難受。


    她本是來找老大的,偌大天地,她找了老大的轉世五百年,本以為再也找不著他了,如今既然意外瞧見了,自然要不計任何手段地留在他身邊。所以,當那全真道人說要她做老大的寵物時,她也不曾抵抗分毫,隻道能陪著老大,便是莫大的喜事。


    誰知轉瞬便被那法器扳指封禁了法術,隻能以一隻普通的貓兒的形態,乖乖地被這群小宮女們欺負。


    令她實在苦惱的是,這群凡人真真是一副從未見過世麵的模樣,分明這世上凡貓遍地走,雖然品相如她一般稀有的還沒有第二隻,可也不至於如此大驚小怪罷?


    再說了,這也不看看本貓是誰,千年修為,血統純正,豈是如今那一群胡亂配種的雜交貓可比的,她不可愛誰可愛?


    阿秋唉聲歎氣,還沒憂愁完,就被人再次舉著腋窩抱了起來,這回她們不忍心拎它,而是像抱孩子一樣兜著她的小屁/股,阿秋趴在一個小宮女的胸前,爪下一片柔軟,忍不住輕輕踩了踩,那小宮女“咯咯”笑道:“小色.貓,你喜歡姐姐是不是?”


    你才色。


    姐姐?本貓比你祖宗輩分都大,不帶如此占便宜的。


    阿秋不滿地“喵喵”兩聲,小宮女把它放在了柔軟的墊子上,先是拿了食物和水過來,阿秋本就餓壞了,又從未聞到過如此香甜的氣味,喵嗚一聲便將小腦袋埋進了那金碗裏,嗷嗚嗷嗚地吃了起來,舔得碗都幹淨得反光,還是沒吃夠,又仰頭望著那小宮女。


    小宮女卻轉身拿來了剪子,掩唇笑道:“貓兒乖,先剪了指甲,姐姐再給你吃剩下的好不好?”


    燈光下,剪子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剪、剪爪子?


    怎麽可以剪爪子!她身為一隻所向披靡的妖,好不容易保養出了鋒利堅硬的指甲,剪了爪子還怎麽打架?還怎麽捉魚?


    阿秋渾身的毛瞬間炸了起來,那小宮女拿著剪子一步一步地逼近,笑容十分親切溫柔,在阿秋的眼裏,卻好像厲鬼一樣毛骨悚然!


    “喵喵喵!”


    你、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撓了啊!


    那小宮女一路將阿秋逼到了角落,看準了她正要撲過去抓住,阿秋尖叫一聲,整隻貓飛躍起來,對著她便是一爪子,隻聽那宮女一聲慘叫,阿秋已穩穩地落地,瞳孔成了一條細細的豎線,緊惕地望著她。


    “喵嗚……”


    她再次躍起,瞅準了小宮女身邊另一碗食物,又使出了無影爪。


    劈裏啪啦!


    場麵一時大亂。


    阿秋本不欲鬧大,她原本想的,隻是護住自己爪子,誰知這一撓便撞倒了燭台,又砸傷了之前抱著她的小宮女,阿秋尚且猶豫要不要給小宮女瞧瞧傷口之時,便聽到一聲大喝,外頭的侍衛看貓兒傷人,便撲過來捉她。


    沒有辦法,阿秋隻能躲躲閃閃,不讓自己被捉到。雖然沒了法術,她的身手卻依舊敏捷如初,這事兒到了後來,就眼睜睜地發展成了……所有人都在圍攻她。


    阿秋隻得逃竄上樹。


    任他們軟硬兼施,決不妥協。


    容霽聞訊而來時,隻見院裏一片狼藉,花花草草宛若狂風卷過一般,七倒八歪了一片,燈籠花盆沒一個幸免於難,一堆小宮女胳膊和脖子上都掛了彩,罪魁禍首正高高地站在樹枝上,樹下一群侍衛緊張地哄道:“您下來啊,您快下來,不剪爪子了,真的不剪了。”


    他們一邊哄,一邊攥著漁網,企圖在它跳下來之時,就把它兜住。


    一群人鬥不過一隻貓,容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冷冷地笑出了聲來,撫掌道:“一群蠢貨。”


    他一開口,所有人登時變了臉色,此地立刻安靜得隻聞風聲。


    被罵成蠢貨的眾人見太子大駕,連忙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


    他們也很委屈啊!能夠伺候太子的侍衛,哪個不是以一當十的高手,可他們捉貓的時候,那貓兒身上像是抹了油似的,他們不但連它身上一根毛都碰不到,還被它撓得狼狽不堪,真是活見鬼了。


    少年攏了攏狐裘,抬起眼來,看著樹上的貓兒。


    阿秋瞧見是老大來了,還冷不丁和老大這般對視了一下,整隻貓瞬間抖了抖,尾巴豎了起來。


    自己做的虧心事,自己自然曉得,怎麽說,如今這亂象也與她逃不開幹係。


    容霽緩緩走到樹下,冷聲道:“小混蛋,給孤滾下來,孤不說第二遍。”


    少年通身氣質矜持冷淡,如此不笑時,即便是半分沒有靈力的凡人,也生生教人畏懼三分。也能令阿秋想起他的前世,她的狼妖老大也有這樣的氣勢,甚至比他更冰冷可怖一些,可他待她卻頂頂溫柔,也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阿秋忽然就……慫了。


    眾人聽見殿下之語,心裏哀歎,這貓兒要是聽得懂人話,也不會鬧得雞飛狗跳了。


    可下一刻,原本還在樹枝頭嘚瑟的阿秋,忽然跟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樣,整隻貓都頹了起來,然後在他們驚奇的目光中一躍而下。


    阿秋一步一小挪地走到了他的麵前,活像是要上刑場,容霽彎腰將她提了起來,揉了揉這張毛臉,冷笑道:“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傷人?”


    阿秋耷拉著腦袋,整隻貓都散發著一股哀怨又絕望的氣息。


    老大……看起來有點生氣。


    可是,可是剪爪子這樣的事情,她真的不能接受啊!


    少年注視著她,又冷冷道:“做孤的寵物,你還沒有說不權利。”


    阿秋掛在他手裏,委屈地“喵嗚”一聲。


    昔日對她溺愛無度的老大不再寵她了,阿秋忽然就非常非常難過。


    最令她難過的卻是,她真的要被剪爪子了。


    容霽看她沉默,以為她心虛了,麵色微微緩和了一絲,便親自把她抱在懷裏揉了一把,過了把手癮之後,這才轉身往自己的書房裏走去。


    貼身侍衛青竹準備好綢緞、剪子,先拿綢緞將阿秋的身子裹住,直到她動彈不得,才將剪子遞給殿下,容霽捏起她的小肉爪子,用力一捏,擠出了藏在裏麵的鋒利指甲,哢嚓哢嚓幾下,給她剪了個幹幹淨淨。


    每剪一下,阿秋就心疼地叫喚一聲,剪到最後,阿秋已經心如死灰,宛若一隻死貓一般,癱在了容霽的膝頭。


    容霽瞧著她柔軟的毛,忍不住伸手,將冰涼的手掌置於她肚子之下。


    他身帶寒毒,四肢常年冰涼,但將手埋在阿秋軟軟的肚皮下時,隻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


    它太暖和了。


    少年微微怔然,手指順著她的耳朵,滑到她的小下巴底下,輕輕撓了撓,阿秋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配合地抬起了下巴,發出了呼嚕聲。


    她舒服地打了個滾兒,忍不住將小腦袋朝容霽的掌心送去,讓他握住她整個腦袋,放肆地揉,舒服得簡直要升天了。


    “喵嗚……”


    阿秋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等等,她怎麽這麽容易就被他哄好了?她還在生氣呢!她的爪子才剛剪啊!


    可是……算了,還是先享受當下,等享受完了,再繼續生氣吧。


    隻可惜,好景不長。


    “喵……喵喵喵……喵嗚……”


    片刻之後,阿秋窩在容霽懷裏,拚命地把自己的小腦袋往他懷裏拱,少年的手指十分纖細白皙,此刻正十指並用,用力地擼著阿秋身上的毛,她好不容易舔得稍微整齊些的毛發,此刻被橫著摸,順著摸,倒著摸,慘不忍睹。


    見她用爪子勾著他的衣裳不肯配合,少年微微一笑,溫柔道:“乖,毛茸茸,孤喜歡聽話的貓兒呢。”


    說著,轉了轉拇指上的黑玉扳指。


    阿秋欲哭無淚,無聲吸了吸鼻子,慫嗒嗒地鬆開了爪子,從他懷裏探起了頭。


    一隻手罩上她的臉,又開始瘋狂地□□她那可可愛愛的腮幫子。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她也不知道這位大佬到底是哪根筋忽然不對了,本來溫柔地摸著她,然後越摸越暴力,臉上也露出了讓她毛骨悚然的笑意,她跑又跑不掉,他扳指裏的法陣和她體內的靈力鎖死了,他隻需要一勾手指,她就動彈不得,任人宰割。


    他從前狼妖的時候,她便隻能乖乖做他的小跟班,如今轉世為人,還是壓她一頭。


    好氣哦。


    阿秋眨巴著藍色的大眼睛,生無可戀地凝視著虛空,攤開身子被他上上下下揉了個遍,揉完了還翻了翻身子,又去撫摸她背上相對堅硬一些的白毛。


    最令她感到悲憤的是,自己這位轉世老大,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在“虐貓”,看他有些和藹的眼神,似乎是覺得……他是在屈尊降貴地伺候她?


    第4章


    阿秋趴在容霽懷裏,宛若案板上撲騰的魚,瀕死掙紮著,一開始她整隻貓都覺得這很驚悚,後來被揉著揉著,她放棄了。


    放棄掙紮,假裝自己是一隻死貓。


    不在意,也就沒有痛苦。


    容霽撫摸著懷裏的一團柔軟,漸漸地發現,阿秋其實也不算是一隻完完全全的白貓。


    她兩隻眼睛到耳朵處,毛色都是淺灰的,後背上亦有些深色的毛,一直蔓延到尾巴,好在顏色對稱,品相絕佳,貓身雖乖乖的一動不動,尾巴卻一直搖擺個不停,他偶爾摸到她蓬鬆的大尾巴,她都會抖抖耳尖,好像有些緊張。


    但好在足夠溫順可愛。


    他抱緊懷中的貓兒,慢慢在書桌前坐下,翻開桌案上看了一半的書冊,低頭繼續看了起來,隻有翻書時,手才從貓兒的肚皮下拿出來,如此煨著,常年冰冷的手指溫度回暖,指尖也帶著股子暖意。


    阿秋趴在容霽膝頭,時不時低頭舔一下被揉亂了的毛,還有些昏昏欲睡。


    一直這樣到了深夜,青竹進來道:“時辰不早了,屬下已讓人備好藥浴,殿下還是早些泡了澡,歇息吧。”


    容霽年幼染毒,如今至今未曾痊愈,身子骨也比常人弱上一些,貼身隨伺太子的宮人都知曉,殿下每隔幾日,便要在藥中泡上一個時辰,以祛除體內寒氣。


    容霽聞聲,手指微微一僵,又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阿秋,見她睡得香甜,便將她遞給了一邊伺候的侍女,這才站了起來。


    這一起身,便看見自己身上好大一片淩亂的毛發。


    容霽:“……”


    這妖怪,居然還掉毛??


    青竹的目光也被吸引過來,噗得一聲笑出了聲來,見殿下臉色不好,連忙低頭掩飾嘴角的笑容。要知道殿下可是十分愛幹淨的人,如今這一身貓毛,恐怕是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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