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心知肚明,郎君何必白費力氣。”


    咳嗽了好幾聲,冷晴芸在謝景承攙扶下緩緩倚著床頭,半坐了起來。


    見人坐穩,謝景承坐床邊淡聲安慰病弱的妻子。


    “你怎麽能這樣想,我們還有桓兒和夢兒,他們還未平安長大成人,難道你忍心拋下他們撒手人寰。”


    能活誰不想活。


    更何況外人眼中完美人生的冷晴芸,上進的丈夫,可愛的兒女,顯赫的身份。


    沒有比她再順心的了,可這有什麽用,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她滿心以為可以看著兒女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的關頭,給了她重重一擊。


    “妾如何不懂,妾的丈夫乃京城一等一的男子,妾的兒女乖巧懂事。”


    “妾若是能選,怎會舍得拋下郎君和一對兒女,妾命薄,身悲,無法常伴郎君身側,常常萬分悲痛,夜不能寐。”


    “更可憐我那一雙兒女年幼失母,郎君,妾若是去了,妾的一雙兒女怎麽辦呀。”


    說到此處不由淚盈滿睫,側過身來的冷晴芸此時突然變得有力。


    緊緊抓著床邊丈夫擱在身前大腿的雙手,緊緊握住,哀聲低泣。


    悲傷的嗓音自六腑發出,啞著喉嚨滾到嘴邊,唇齒溢出的哭聲低低的,淺淺的,拚命壓抑的。


    謝景承聽了非常不是味兒,他想張口開解,又不知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哭了許久的冷晴芸哭夠了。


    可能覺得在郎君麵前太過失態,很不好意思地低垂著頭。


    拿袖子邊倉皇抹了抹臉,他見她抬頭,紅紅的眼,一臉懇切地看向他。


    “郎君,您可否看妾多年陪伴的份上,妾身臨死前,允我一件事……”


    ……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母女倆從莊子搬出來,每天樂不思蜀的布置獨屬於自己的院落。


    除了剛一開始不習慣,現在日子過得美滋滋。


    這日,挨不住女兒的纏磨,無奈的鈺兒正打算帶她去自己名下的店鋪挑選布匹,衣料。


    到時候好吩咐宅子裏的繡娘做幾件新款式的衣裳。


    這還沒出去呢,就被冷家派來傳話的管事驚呆了。


    那管事也是冷府的老人,以前時不時和彼時還是當家主母的鈺兒打交道。


    隔著屏風,他低垂著頭,哀傷神色不改,聽了二小姐不敢置信的話,又一次重複道。


    “大姑娘去了,老爺派我跟夫人還有小姐說一聲,報個喪。”


    冷晴雪聽見這個消息,搖搖頭,下意識不敢相信。


    她承認,自己和冷晴芸的關係不好,但有一點,再不好那也是有著一半血脈相連的親姐妹。


    平時吵吵鬧鬧,看不過眼,又不是深仇大恨。


    吵鬧過後,心裏雖有疙瘩,仍舊一如既往的希望對方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過得好好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麽突然,說去就去了。


    冷晴雪不敢相信,故而又多嘴問了一句。


    “前不久我去侯府看望姐姐,看顧姐姐的府醫恰好在那。”


    “我分明聽見他說姐姐隻要好好將養,這幾年應該不會出什麽大漏子。”


    “為什麽這麽突然,爹爹登門去問明白了嗎?”


    老管事悲傷的神色被人問得愣住,他這…這...兩句,才低聲回稟道。


    “老爺聽了消息,當時就去了,侯府那邊噤若寒蟬明顯不願意多說。”


    “還是老爺招來了大姑娘的貼身丫頭望月,這才得知大姑娘這兩年身子骨本來就不佳。”


    “這幾日可能想得太多,思慮過重,所以~所以就去了。”


    老管事拋下大雷,轉身走了。


    屏風後麵聽見關門的響動,不知何時紅了眼眶的冷晴雪瞧見近身眼前的母親。


    小孩子似撇撇嘴,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悲傷,抱著母親嚎啕大哭了起來。


    鈺兒一邊拍著女兒的背安撫她,一邊鼻子發酸,眼眶的淚水說滾就滾了下來。


    人死萬事休,縱然生前兩人有再多的不愉快。


    在得知她死訊的那一刻,鈺兒心中隻餘悲傷。


    她還那麽年輕,不過摽梅之年,怎麽說走就走,太過突然了。


    侯府世子妃的喪葬儀式由侯夫人一一打理,男人在前麵迎客,待客。


    停靈期間,侯府不惜重金請了七七四十九位僧人念經超度。


    八八六十四位道士做法安息亡靈。


    院子停靈之處整日煙霧繚繞,梵音不斷。


    侯府世子妃去世,得到消息的親友自然免不得前來吊唁。


    侯府正門整日大開,天天迎來送往的人物多不勝數。


    勳爵人家,文人高官,開國功勳,這四九城但凡數得上名頭的人家幾乎都到了。


    鈺兒和女兒自然也要來,她雖和冷父那狼心狗肺的混賬和離,分了家,結了賬。


    名義上,她依舊是冷晴芸的姨母,她的女兒依舊是她的妹妹。


    血緣從來不因身份的變化而改變,這天早上兩人穿著一身素白衣衫,頭上不見銀黃之物。


    隻別了根水頭十足的白玉發簪,一身的白淨。


    鈺兒剛喚郝婆子敷粉,神情低落的冷晴雪聲都不打下,直接推門進來。


    幾步掠過屏風的她看見坐在梳妝台邊的母親。


    以及母親身邊彎腰,手裏拿著鉛粉徑直朝母親臉上抹的郝婆子。


    想都不用想,爾康手的冷晴雪失聲大叫。


    “不要!”


    郝婆子年齡漸長,經不住嚇,這一聲突如其來。


    驚的鈺兒身邊的郝婆子手一哆嗦,拿不穩,手上裝著香粉的香盒哆哆嗦嗦地落了地。


    砰的一聲悶響,白白的鉛粉灑了滿地。


    主仆倆茫然瞥向染了一片白的地麵,誰都沒有吭聲。


    這時冷晴雪悶不吭聲上前,瞅了瞅地麵礙眼的鉛粉,十分不在意的當著兩人的麵擺擺手。


    “母親昨個我去了賣胭脂的鋪麵,聽人家說,常敷鉛粉對身體不好,您以後可不能用了。”


    說著還不解氣,麵色分外嫌棄的小姑娘探出裙擺下的小腳腳,把礙眼的盒子一腳踢出老遠。


    郝婆子:“啥,有毒,對身體不好,我的老天奶啊,這可怎麽辦。”


    粉想抹也沒了。


    不動聲色的鈺兒餘光瞥了瞥兩邊虎視眈眈的郝婆子和寶貝閨女。


    欲言又止的話,最終沒敢說出口,老實咽回了嘴裏。


    她無奈縱容的安慰自己。


    好吧,好吧,能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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