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些與他年紀相近的傭兵都開始擺出崇拜的眼神用“大人”來尊稱他。對於這種現象,齊婭拉雖然多少有些不適應,但卻也沒有阻止對方的理由,畢竟他是以所謂“實力”贏得眾人敬重的,更何況還有一個同樣麻煩的家夥正吊在後麵……


    之後,好容易才脫身的齊婭拉獨自一人朝分配給他的帳篷走回去。四下一片靜寂,憑籍朦朧的月光和總是搖擺不定的火把,他仔細搜尋著記憶中的路徑。不過有時候,他還時會忍不住走神兒想起別的東西,尤其是一些有關貝露塞布的問題。


    “是不是應該找她談談呢?唔——,還是算了吧!哪有耗子先去找貓的……”


    說實話,他已經開始有些怕見這位大小姐了。白天發生的種種,讓他至今仍心有餘悸。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又好像完全不屬於自己這種奇怪想法,是他不願想起卻又沒辦法從腦子裏剔除幹淨。天知道再惹惱這位大小姐又會遭受什麽稀奇古怪的懲罰!也許自己隻不過是人家手中的一隻玩偶……從一開始就是……突然而來的想法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使勁搖搖頭,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不愉快的想法都甩出去似的。


    即使明白自己實在逃避現實,但當他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的時侯,仍有種突然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而……沉浸在往事綻放的美麗花朵中固然不錯,但卻也難免因此而忽略掉周遭事物的變化。這於每個人來說似乎都是如此。不止是像在帳幕的小支柱上絆交這樣的小失誤,就在前一個拐角處,注意力分散的齊婭拉並沒有發現:這裏其實是兩條岔路的合流點。其中一支通向他的帳篷的方向,而另一支究竟是通向哪裏呢?迷蒙的霧氣籠罩了一切……不可預見的障礙……


    ………………


    四周空蕩蕩的,隻有樹的影子沙沙作響。對於整個傭兵團來說,這裏從來都是個禁區。在老鐵手的專用帳篷中,一盞小小的銅燈,從支持帳幕的木柱上掛下來,在這微弱燈光的照映下,相對而立的是無法想象的兩個人。


    “果然是你!”從少女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和笑盈盈的櫻唇中閃過一絲被主人強行壓抑著的怒氣,“……伊修亞厄利……老師!”


    “好久不見了,大小姐。向您問候……”脫掉手套的傭兵頭頭麵帶微笑,他收緊小腹,以充滿流暢感的動作直身行禮。


    “你……怎麽會在這兒……是父親的命令嗎?”


    “不完全是,小姐。”老戴斯搖搖頭,“我也有我個人的事務需要處理。在這個人界行動,就小姐而言似乎沒什麽不同。不過對於我這副早已習慣了黑暗的身體來說,陽光果然仍是過分健康的東西……”


    “你……究竟想說什麽?”雖然對方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在少女眼中反而似乎更充滿了某種神秘莫測的意圖。回想起兩人過去並不怎麽友好的相處曆史,她忍不住鋒芒畢露:“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你就不用白費心機了!”


    老戴斯聳聳肩,很明智地選擇放棄這個話題。“……以今天上午的表現來看,”他擺出一臉討好的笑容,“不愧為我最優秀學生的小姐您似乎已經完全掌握了傀儡術的精髓。那個小子資質不錯,好好使用的話……假以時日,應該有機會養成一隻很有用的寵物……”


    “他可不是什麽寵物!”少女一臉不耐地打斷他。


    “哦?”老戴斯眼中閃過一絲趣意,“那小姐是怎麽看待他的呢?那個奴隸……”


    “我答應過他……慢著!”雙手掐腰的少女憤怒地瞪著自己的老師,“我幹嘛要向你解釋?這應該和你沒什麽關係吧!”


    “說的也是啊!”老戴斯笑了起來,“這的確是小姐個人的自由。隻要主人沒有意見……”


    “不要拿父親壓我!”少女憤然打斷他,“這是我自己的事,想怎麽辦就怎麽辦。你們誰的管不著!”


    說完,她徑直從男人身邊走過去,然後以仿佛是在發泄般的力道用力掀開布簾,沒幾步就消失在蒙蒙霧色中。


    “冷靜些呀,小姐。一直這樣可不行喲!”隻剩下一個人的男人依舊在帳篷裏嘟囔,“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就會影響到您判斷對手的能力;做不到那樣的話……可是永遠也無法擊敗那個擋在您麵前的我的……不過算了,您以後有的是時間,還是先準備一下回去做個報告吧。”


    他從上衣兜裏摸出一根微皺的煙卷,動作熟練的擦亮火石,點著,在緩緩的吸了一口後轉身從帳篷的另一端出口悄然融入這片黑暗。


    ………………


    “咦?這就是我的帳篷嗎?顏色是不是有些鮮豔的過分了?還有費爾納斯,那個混黑幫的家夥又跑哪去了?”


    在冒出一連串的問號後,齊婭拉按照心中所記的位置,三兩下結開打著結兒的門簾走進去。


    朦朧的水霧中傳出一陣嘩嘩的水聲,隱約可見的是一個嬌小的身影。


    齊婭拉一臉茫然,就在他努力睜大眼睛想看看究竟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激動的大叫起來,那似乎是某個他所熟悉的少女的聲線。


    “啊……啊!快來人哪!救命……”


    “哎!?”


    轉瞬間,一道青色的旋風如出枷的猛獸般衝開門簾朝已經完全呆掉的齊婭拉直卷而來。


    “無恥匪徒!竟敢對格蘭古瓦侯女殿下意圖不軌!”


    雖然還沒搞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久經鍛煉的身體已經促使他作出了習慣性的向後閃避的動作。


    於是……


    “住手!”


    終於看清楚來人的侯女急切的叫喊著。她奮不顧身的撲上去,用嬌小的身軀死命擋在仍處於大腦遊離狀態的齊婭拉身前。


    旋風在侯女身前嘎然而止,一位身著青色護甲的年輕女性,凜然如夜女神般立於二人麵前,一雙青墨色的鋼刃在火光下閃爍著孔雀石般的美色,明耀的火紅色長發迎風飄舞。


    “亞夜小姐,您……”


    “對……對不起!妮婭姐姐!這個人……這個人我認識!”緊握雙拳的侯女咬著下唇,幾乎要用喊才能說出這句讓她臉紅的話。


    “可是小姐,即使是小姐您的朋友,但膽敢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


    “這……不是哥哥的錯!”侯女的臉蛋兒已經漲紅得像一顆熟透的番茄,“隻是……”她仍想繼續維護這個闖入自己帳篷的男人。


    “小姐!”紅發女子顯然不打算就此作罷,她一臉堅決地打斷侯女:“請您不要再袒護這個下流的惡賊!就讓我以這柄青爪之劍斬下他罪惡的頭顱!”


    “我……我……”


    侯女一時答不上話來。她膽怯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女子淩厲的雙眼,可抱住齊婭拉的雙臂卻越發收得更緊了,這個動作似乎已經足夠表達出主人的決心。


    目睹眼前此景的女子在出現一個愣神兒後忍不住幹咳兩聲,“這樣下去會感冒的,小姐。”她相當委婉的提點道,“您是不是可以先……”


    “哎呀!”


    少女一聲驚叫,方才還在沐浴中的她……此時的臉蛋兒已經燒紅至差不多能拿來煮開水的程度了。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她非但沒有因此而鬆開懷裏的男子,反倒自己先閉上眼睛。


    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法,使得紅發女子差點要因此而當場暈厥過去。


    “亞夜小姐,你是否可以先放開這個混蛋?”她蹲下身子,努力保持著笑容小聲開解道。“我保證不再向他動手,這樣總可以了吧!”


    “是……真……真的嗎?”


    依然緊閉雙眸的侯女畏畏縮縮地要求承諾。


    “明白了……我發誓……”


    徹底被擊敗的紅發女子一麵暗自歎氣,一麵勉強自己作出違心的答複。一時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和麵前這個充傻裝呆的渾球男人上輩子絕對有什麽解不開的深仇大恨!


    ……


    黑暗如影附著,幽暗而詭秘。


    那些大樹,那些叢林,那些灌木,濃質的夜霧,相互糾結的樹枝,形成一種幽晦的環境。荒野中蠕蠕攢動的生物在那裏窺見入侵者的突然出現。黑暗中各種力量彼此相識,並且在它們之間,有著神秘的平衡。


    鬢毛直豎的野獸,在某種超自然力逼近時,感到驚慌失措。這些有爪有牙的東西驚驚惶惶地望著嗅著這幾個在殮屍布下披著顫抖的寬大殮衣徘徊的無表情的鬼臉,這些由廣大黑暗所凝聚成的未知的實體。從墳墓裏出來的使從洞窟裏出來的感到膽怯和張皇失措。狼群退縮了,在發出嗚嗚的叫聲後,夾著尾巴逃跑了。


    侯爵及其夫人的豪華帳篷裏已經因為一場爭吵而變得混亂不堪,在小侯女離開後,對此手足無措的奴仆們都被這股突如其來的風暴生卷了出去……


    “那麽,你打算怎麽對待我的女兒!讓她必須今天說奧梅尼迦語然後明天卻改講塞剌語?讓她在每天規定的時間彈鋼琴,卻讓琴聲送到樓下那幫地位、租金、租賃權等塵世瑣俗的支配者或是它們的繼承人耳朵裏?要請教師上門來教她們奧梅尼迦文學、音樂、繪畫和宮廷舞蹈嗎?還是讓她每天早晨穿長外套,中午穿短外套,下午穿中外套,同什麽林儂梅小姐一起坐馬車在特威爾林蔭大道上兜風?或是被有金色帽徽的仆人保護著,在那裏散步?我警告你!格蘭古瓦侯爵!我已經為你那個該下地獄的計劃而失去了一個好兒子,你休想再把我唯一的女兒也扔進去!咳咳……”侯爵夫人聲音尖銳地嚷著,因痛苦而憔悴的臉上浮現出某種讓人心碎的絕望神情,她一時喘不過氣來,喉嚨裏就像有什麽哽到住一般,眼睛裏也是粼光閃閃。


    “蓓絲……”準侯爵在夫人看上去稍微平靜一點之後怯生生地低聲說,他雖然把頭縮進肩膀裏,竭力裝出馴順的可憐相,但還是掩蓋不住那張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的臉。畢竟,深深卷入很多重大事件的他明天將秘密接見皮阿爾神甫。半年來,上足了發條的他一直在策劃著,想讓國王和國民都接受一個新內閣,而這個內閣為了感恩,會讓他或是他老邁的父親當上公爵。


    準侯爵夫人迅速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他這副有精神的該死模樣。“走開,走開!”她聲音更加尖銳地嚷道,“別對我來這套!我可不是你那幾個榆木腦袋、愚蠢透頂的情婦!”


    她想出去緩口氣,可是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她打開準侯爵匆忙遞上來的雙手,自己抓住椅背,小巧而蒼白的嘴唇使勁噘著,迷蒙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正是這副惹人憐愛的悲痛模樣,總能讓我們的準侯爵大人無所適從的扯白旗投降……


    “伊修爾……”她說著哭了起來,“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孩子吧!她是沒有罪的。我有罪,你懲罰我好了,讓我來贖罪吧!隻要能辦得到,能拯救我的孩子,我什麽都願意幹!我有罪,我的確罪孽深重!可是小婭夜,你就別再總是限製她,也讓她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吧!”


    她坐下來。準侯爵夫人的肺一向不太好,準侯爵心疼地聽見她沉重的喘息聲。他幾次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你叫我怎麽辦呢?你想讓我怎麽辦呢?”他歎了口氣,可憐巴巴地小聲嘀咕著,頭垂得越來越低。


    “很簡單!”準侯爵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夫人突然開口,“以後婭夜的所有事……全都由我說了算!”


    ……


    僅僅是客間已經大的要命,四壁均是銀製燭台,燈火通明,到處擺滿了鮮花,倒象個溫室。


    齊婭拉戰戰兢兢地坐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離開麵紅耳赤的父母後,哪也不肯去的婭夜就這樣扯著他的衣袖,同樣一聲不吭地陪在他身旁。對這位小姑娘而言,不久前發生的那令人驚歎的一幕,似乎不過是哥哥與妹妹之間的玩笑而已,她並沒有因此而稍微有一點躲著齊婭拉。


    與選擇呆在裏麵的使勁抽煙的垂頭喪氣的準侯爵不同,走出來的準侯爵夫人已是滿麵春風。她笑吟吟的,看來已經完全贏得了一場針鋒相對的戰爭的最終勝利。


    齊婭拉絲毫沒有主意,大腦早已一片空白。他匆忙站起來,感到心慌意亂,呼吸急促,整個人都顯得異常尷尬。這個衣著華美,高貴漂亮而且麵帶笑容的紫發夫人是誰呢?他拿眼偷瞟了一下,卻發現夫人正微笑著張開雙臂迎向自己的女兒。


    “我最可愛的女兒,隻是一會兒不見,你就越來越漂亮了,你父親一定會為此高興的!”


    “再次向您請安,我親愛的母親。”


    她們親切地互相擁抱,夫人俯下身親了親女兒的額頭,而小姑娘則像隻歡快的小鳥般一下摟住夫人的脖子。


    於是,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某種可能性,結果心裏就更加慌亂,甚至不敢抬起頭來,嘴裏喃喃地說:“夫人,我……我……”


    夫人一麵把素手伸給他,一麵說:“我知道的,年輕人。我可愛的女兒已經把有關您的一些事跡告訴我們了。對於能在這裏和您會麵,我非常高興。”


    夫人的手冰涼而光滑,輕輕握在手裏時的感覺就像是冬日月寂海上的冰麵般讓人舒服。盡力去回憶模仿先前曾在伊莉娜的家中見過的一些禮節。齊婭拉的臉一直紅到耳朵根兒,年輕人突如其來的靦腆讓他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感到對方正在仔細的打量自己,用某種火辣辣的目光,從頭到腳地打量他,端詳他,審視他,甚至穿透他。


    他真想道個歉,找些理由來解釋為什麽穿得這麽隨便。但是什麽道理都想不出來,再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接觸類似的話題。


    他在夫人指給他的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來。椅子上厚厚的天鵝絨柔軟而有彈性,坐上去身子直往下陷,被輕輕地托起,裹住。靠背和扶手也都裝有軟墊,讓人感覺非常舒適。但這種感覺反而更讓他覺得如坐針氈。他滿眼疑惑地望著侯爵夫人,怎麽也像想不透對方打算給自己何種懲罰?而這位紫發美人迷人的眼波也始終都沒離開他。


    她穿著一件淺藍色拖尾長裙,緊緊包裹著她動人的身子,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苗條的曲線和豐滿的胸脯。她的胸脯露出一小截,衣服的領口和短袖都鑲著雪白的花邊,頭上秀發高聳,波浪般披在腦後,在如天鵝般修長的頸上形成一個鬆軟的雲鬟。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灰中帶藍,神情玲瓏,至於其它則幾乎完全就是小姑娘的翻版,但整體上給人的感覺卻是高雅而聰慧的。無情的歲月似乎並未能在這位夫人臉上留下那怕一絲痕跡。


    她沉默了一會兒,用親切的目光注視齊婭拉,然後說道:“難怪小婭夜會這麽膩著您,您和我已經……嗯……蒙主召喚的兒子簡直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早就知道……算了,不說這些。這可真該讓我們那位準侯爵大人出來看看,肯定能嚇壞他!”


    夫人的話使齊婭拉忍不住瞟了一眼旁邊的婭夜,而後者也正以彎成新月狀的閃亮亮的迷人眼波抿嘴瞧著他。他嚇了一跳,匆忙收回目光,轉為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張足以讓任何一個健康男人狂噴鼻血的美妙畫麵迅速充塞整個腦袋。


    “我……心動個啥勁啊!對方可隻是十五歲的小女孩哎!雖然發育得很好……慢……慢著!這是什麽狗屁想法!難道……傳說中的所謂變態?開玩笑吧!冷靜!千萬得冷靜!不過可真沒想到,原來他哥哥已經去見上帝了……”他在心裏嘮嘮叨叨,反映在年輕人的臉上也是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準侯爵夫人似乎並沒注意到齊婭拉異乎尋常的舉動。“一開始我的確很驚訝,不過再見到您以後我就明白了。”她接著說道,“我可愛的小女兒,婭夜,我從未見過她和父親或是哥哥以外的男人好好相處。聽說她還和您一起騎過馬,是嗎?”


    “是的,夫人。”齊婭拉趕忙回答,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小婭夜是從不敢爬上馬背的,但您竟然做到了,這可真是個奇跡!”夫人在說話的同時抿嘴微笑,那動作和小女兒一樣的嬌俏。


    “這個……夫人……”他猶豫著,呐呐地解釋:“是這樣的……我想……小姐隻是想念哥哥……就那一次……我什麽都沒做……”


    “別太拘束,小夥子。”夫人親切的安慰他,“喏,這和自己家裏沒什麽兩樣,完全不用擔心會做錯什麽。”


    齊婭拉紅著臉,除了連連點頭,他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正在此時,一直都是靜悄悄的營帳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號角,緊接著就是令人神經緊張的吵鬧與騷動。混亂的秩序,火光下隱約可見人影閃動,雜亂的腳步聲似乎已經包圍了準侯爵的帳篷。


    “第五小隊,保護格蘭古瓦大人的營帳!第三小隊,跟我上!”


    齊婭拉反射性的猛地轉身,分明聽到青狼的大嗓門。


    “難道……敵襲!?”迅速浮上心頭的猜測讓他再顧不上儀態,扭頭衝準侯爵夫人大喊:“夫人!快帶小姐躲起來!”


    夫人匆忙將已經嚇的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的小侯女抱在懷裏,“怎……怎麽回事?”她一臉驚慌地看著齊婭拉。


    “恐怕是敵人!夫人。早晨我們也遇上一批想要再次綁走侯女的匪徒,大概又是他們的同夥。”齊婭拉一麵用餘光監視著帳篷裏的各個角落,一麵回答。


    “這……這……”從未有過類似經曆的準侯爵夫人此時更顯得手足無措,她隻能將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麵前的看上去至少是冷靜的年輕人。


    “總之……”齊婭拉想了想,“先和準侯爵大人會合吧!對於現在的你們來說什麽是最好的做法,他應該比我清楚。”


    “好……好的!”夫人勉強回答。


    “別害怕,母親。”小侯女突然從母親懷裏揚起麵龐,“哥哥一定會保護我們……”她如絲般纖細的聲線此時聽來顯得格外堅定,望向齊婭拉的大眼睛中似乎也包含著某種年輕人一時無法理解的東西。


    齊婭拉愣了一下,來自於少女天真的信任讓他感到不可思議。這到底是一種怎麽樣的感情?雖然不很明白,卻無法否定從心底裏湧出的那份莫名喜悅。“完全沒問題……說定了喲!”他很快點點頭,微笑著朝小侯女翹起大拇指。


    然而,齊婭拉話音未落,內帳中突然傳出一聲呼喝,緊接著就是一連串兵器交接的鏘鏘聲,一個身影撞破帷幕衝了前廳,在撒出一蓬鮮血後跌跌撞撞的倒在那對母女麵前。


    “大人!”


    夫人忍不住大聲驚叫起來,急忙蹲下去扶住那個人。


    “快走……”


    從準侯爵沙啞的喉嚨裏發出微弱的聲音。


    警覺的齊婭拉立刻衝上去將三人護在身後。淡淡的黃霧,從破開了一個大洞的帷幕裏漸漸向外擴散,空氣中開始彌散一股腐敗惡臭的氣味。


    輕巧的馬蹄聲傳來,緩緩從帷幕後踱出的是一匹高頭大馬……的骨架,肋骨上還掛著幾片灰黑色碎皮的它在手工鋪成的石質地板上“噠噠——”的踏著小碎步,那上麵直直坐著一名騎士,手持一把足有十尺多長的墨色大劍,一直垂到地麵,在地板上拖出絲絲惡意的火花。全身緊裹都在一套純黑鎧甲中的他正散發出讓人惡心的味道,看不見麵孔的頭盔裏隱隱泄出一絲淡黃色的光芒。他的脖子緩緩的轉動著,最後將頭盔上的護麵停在正對著齊婭拉的方向。母親將女兒緊緊包裹在懷裏,努力不讓她看見這一幕,連神也要皺眉的場麵。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齊婭拉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不過也明白此時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使勁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想辦法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同時努力說服自己,其實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至少那匹骷髏馬看上去似乎挺脆弱的。


    騎士舉起了劍,墨綠色的死靈開始在劍身上湧動。


    “death!”


    護麵裏突然傳出刺耳的聲音,就好像用叉子刮盤底兒一般。死靈嘶叫著,它們衝過來的那一瞬間就好像吹來一陣涼風。被裹住的那一刹,齊婭拉下意識的閉上眼睛,他能感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能感到自己的血液變得冰冷,連每個毛孔都在害怕的發抖。


    “誡靈術!”


    準侯爵發出絕望的呼叫。見多識廣的他自然明白這是一種有多恐怖的法術!在他眼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無疑已經是一具屍體。


    然而……隻是幾秒鍾的時間,齊婭拉猛然睜開眼睛,那雙原本如黑曜石般閃亮的瞳孔裏刹時泛起一圈金黃色的光暈。他嘴唇蠕動,在吐出幾個節奏怪異的沉重單音後將彎刀舉過頭頂,在騎士揚起巨劍前狠狠砸中骷髏馬。馬的腿骨發出了清脆的斷裂聲,騎士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他試圖站起來,但被笨重的盔甲拖慢了動作。齊婭拉跳起來撞向騎士,再次將他壓倒在地。騎士拚命掙紮著想要舉起巨劍,已經騎在他身上的齊婭拉當然不可能讓他如願,他迅速伸出右手死死按住它,同時改為左手反持刀柄,一片金黃色的光芒閃過,彎刀的尖端自上而下如切豆腐般直破入護麵。頭盔一分為二,然後是骨頭碎裂的聲音。騎士的身子在猛地抖了兩下後,終於一動也不動了。


    “看……到了嗎……啊……天使之翼……啊……”


    表情呆滯的準侯爵死盯著自己的對麵,聲音幹澀的喃喃低語。


    “看……看到了……”


    做出回答的隻有準侯爵夫人,而她此時的樣子看來似乎也並不比丈夫好多少。


    “我可愛的召死騎士……被幹掉了嗎?竟然……”


    站在向前探出的樹梢上,年輕漂亮卻做一身毫無品位的死靈師打扮的女術士歎了口氣,她解下連在長袍上的兜帽,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銀盒,盒麵光可鑒人,在她另一隻手中正發出如月亮般銀色光芒的小短棒的照耀下,術士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波浪起伏的紅發伏在她的肩頭,隻因為一點光輝便閃耀著光芒;灰綠色的瞳眸就像是岡城畔外的海水,裏麵同樣的波濤洶湧;還有柔軟的雙唇,蕩漾著如醇酒般的光澤。她畢竟是個愛做夢的女孩子,喜歡想象這些別人說來讚美她的形容詞,但是……在整個奧梅尼迦曆史中,紅發總是惡魔的象征,懼怕這種受詛咒的力量的人多如牛毛,而膽敢跑到一個死靈師麵前大聲稱讚她有多漂亮的人……很遺憾,到現在還沒能遇上一個……


    “真麻煩,還得我親自出場。”


    死靈師從盒子裏麵捏出一塊紅彤彤的小石片,把它按進棒頭上那隻小骷髏頭的眼窩裏,然後輕巧地從樹上跳下來,“走吧!老師的死徒們。是時候在這些愚蠢的人類身上試試你的威力了。”


    靜悄悄地蹲在她周圍的十幾個包裹在寬大殮衣下毫無表情的鬼臉與此時紛紛站直身子,歪歪斜斜地跟在死靈師的腳步後麵,瑟瑟地抖掉披在身上的殮屍布。它們用兩隻腳拖著地上蹣跚前進,同時發出咻咻的氣若遊絲的聲音,又粗又長的針從它們的手腕、腳踝、手肘和膝蓋穿出,一條金屬帶緊緊勒住它們的脖子。沒有頭發也沒有牙齒,臉上有二個原本長有眼珠的窟窿,裸露在外皮膚糊爛成一片,看起來好像在蠟油裏煮過一般。


    死靈師從距離侯爵營帳最近的南麵攻入營地,空氣中迷漫著濃濃的血腥味,但場麵並沒有想她所想象中混亂。傭兵的抵抗顯然很有組織,盡管不知疲倦的骷髏們不停進攻,仍然連一步也無法靠近那張最大最華麗的帳篷。不過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短棒持續發出銀光,她走過的地方,這些原本都在拚命阻止地上的骷髏重生的戰士們全部倒成一團,他們抓著自己的喉嚨,滿麵痛苦的爬在地上。死靈師把手中的棒子指向一個劍術不錯的高個子,棒頭上的小骷髏突然放出前所未有的亮光,那個劍士也掐著自己的喉嚨,開始在原地手舞足蹈地像個傀儡娃娃。然而死靈師顯然並不打算就此放手,她加強光芒,一直到鮮血從那個人的鼻孔裏流出來。


    一聲淒厲的尖嘯,沿著空氣振動的方向刺入耳鼓。死靈師轉移視線,一把淩空甩來的長劍在瞳孔中劃出一道耀眼的銀線。她迅速作出判斷,如果真是一把鍍銀劍的話,那就非得拿出全副精神應付不可。她移動手臂將棒子指向空中新來的攻擊者,棒子在她手裏微微顫動,鋼製劍身在出現了一個弧度不大的彎曲後,霎時向外爆發出耀眼的電光,緊接著直直飛上夜空。不過由於死靈師分散了注意力,先前被束縛住的那名劍士,他終於擠出一聲慘叫,緊抓著胸口向後倒在地上。


    “喔呀!”


    飛劍後緊接著一聲如野獸般的戰吼,強烈的勁風下至少躺倒了十個骷髏,死靈師立刻看到正朝自己展開強力突刺的一把閃著寒光的三叉戰戟。她迅速後退兩步,揚起手中短棒,小骷髏頭的兩隻眼窩裏霎時爆出紅白兩色光芒。一直圍在她身邊那些動作僵硬的鬼臉們突然變得如鼬鼠般靈活,他們中的幾個一下子朝持戟者撲過去,領頭的一隻瞬間被戰戟刺穿,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痛似的仍揮舞著釘有藍汪汪的淬毒鉤釘的爪子朝持戟者抓去。持戟者大吃一驚,急忙舞動戰戟,以自己超常的神力把這個足比活人重上數倍的東西硬甩了出去,瞬間的間隔,持戟者被包圍了。而那個被甩出去的死徒,已經晃晃悠悠地再次站了起來。它根本不流血,胸口上透明的大洞在冒著白煙發出一陣滋滋聲後開始迅速向中間收攏。


    “這是什麽鬼東西!?”


    持戟者忍不住發出一聲怒喊,果然是“青狼”迪克。刺耳的金鐵交鳴聲與激射的火花在他和那幾隻死徒間應接不暇。


    ……


    “你似乎玩得很開心嘛!這位漂亮的紅發小姐……”


    一個柔和優雅的男聲突然從對麵出來,正忙於發動咒文,指揮餘下的死徒對傭兵展開屠殺的死靈師匆忙扭頭。畢竟傭兵是相當有組織的,在經過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後,他們已經開始自動合流成幾組共同對抗這幫企圖刮起暴力與死亡風暴的怪物。這種效率極高的頑抗倒也著實耗費了死靈師不少精神。


    一個很漂亮的年輕男人,身材挺拔、體格勻稱,一頭半短的頭發,烏黑有光澤。他側麵輪廓的線條全是圓的,但並不因此而失其剛強,既有經錫蘭傳到奧梅尼迦民族容貌上的那種西迪曼民族的秀氣,也具有奧塞人在奧梅尼迦民族中極容易被認出來並使鷹心不同於獅心的那種棱角分明的麵相。雖然他外表看上去堅定而冷淡,但畢竟是在微笑著,這種富含質感的笑容又一下子糾正整個外貌帶給人的嚴肅氣氛。他的眼眶算不上大,但眼神深邃又清澈,宛若金剛鑽在玻璃器皿中閃出奪目的光輝。我們漂亮的女術士第一眼看到便立刻迷上這個年輕人了,而且更讓她高興的是……他竟然稱讚自己漂亮!但是……就在那雙黑瞳裏不時泛起的一圈圈金色光暈,難免又讓她為這段還沒開始就被扼殺在搖籃中的淒涼戀情感到一陣心碎。那代表著她的天敵——最讓人討厭的聖天使戰士所獨有的金色標誌。


    男人朝死靈師走過去,仿佛籠罩在一層朝陽般金燦燦的光環中,一路上的骷髏們全都嘩的一聲自動散倒在地,那升騰而起的充滿惡意的灰色怨靈們似乎也因此而得到救贖,轉化為無垢的白光。一隻靠得較近的死徒朝他撲過去,他不慌不忙的伸出手掌,半空中浮遊的白光紛紛化作一道道激射的光流接連命中死徒。它們仿佛有意識般的自動匯合在一起,死徒隨即被這片淨化之光所掩蓋,如泡沫般消失在霧氣中。


    “為什麽會有聖堂武士!?天哪!而且……還是個這麽可愛的男人!啊——,我那無法抑製的心跳澎湃如潮,這難道就是大人的魅力嗎?”


    死靈師在不知不覺間開始慢慢後退。麵對自己心儀的男人,你讓一向心懷浪漫的她怎麽還下得了手?更何況對方還是名看來階級相當高的聖堂武士,即使全力以赴也未必有勝算!


    “算了……還是撤退好了。”死靈師暗自歎了口氣,“反正合約裏麵也沒提到這裏竟然還有聖堂武士,連情報都沒收集清楚……根本就是對方的錯嘛!”豁然開朗的她一下子又精神起來。


    她揚起短棒,那些早就刻在上麵的符文開始向四周泄出蒙蒙紅光。死徒們紛紛放棄自己攻擊的對象,迅速朝死靈師身邊靠過去。一直都處於圍攻下的迪克此時拿戟杆撐在地上,呼吸急促,可想剛才那幾個不僅武器淬毒,而且力大無窮的不死怪物究竟帶給他多大壓力。


    “firmament!”


    死靈師念出一個年代久遠的索蘭單詞,借以發動她手中那支“朧煙之珠”。一團仿佛突然從地上冒出來的黑漆漆的濃霧霎時把她和她的死徒們包裹在其中。還想衝上去的戰士們立刻頓住前進的腳步。他們麵麵相覷,猶豫不決,誰也不願踏入那片透著萬分詭異的地域。凡是和死靈師扯上關係的都是些恐怖要命的東西,這團黑霧當然也不可能例外。


    “下次再見囉!我可愛的聖堂武士。我的名字呀……叫做凱拉,請一定要記住她喲!”


    從迷霧中透出的少女的聲音熱情而充滿活力,如一抹晨光般讓人心曠神怡,實在很難想象那是一名傳說中終日與死屍怨靈為伍的邪惡狠毒的死靈師。


    “我會的,小姐。”


    就在齊婭拉作出禮貌上的回答的同時,空氣中的風精靈們突然變得異常躁動起來。金眼的齊婭拉扭頭望向西邊不遠的地方,老鐵手筆直的身影站在那兒,清晰可見的氣流匯集在他雙掌之間,從光暈流轉的靛青色手套上傳來陣陣激烈的波動,“風”宛若被鎖禁的狂獸般在囚籠裏肆虐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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