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敬畏的火光附著那具黑漆漆的燃盡的軀殼,卻並未灼傷曲解任意部位,反倒如同上好的護膚品,剝落一堆飛灰和塵垢,顯現屬於人類原有的肉色肌膚,新生的,嬰兒一般的滑嫩。


    做好這些療養,火光慢慢熄滅,空留幾個明滅不定的火星,像是迎著微風不斷地蕩漾,花枝招展搖曳生姿,高調招搖。


    海蒂早就富有先見之明地把一匹耐火的厚布料蓋溫何身上,隻是動作粗魯不堪,像是葬禮上裹屍,囫圇把麵部五官罩得滿滿當當,儼然是沒考慮給人留下呼吸的空隙。


    微溫透過布料,下方的焰猶在安靜燃燒,半晌,一條凝練的赭紅點芒自布料下亮起,從上到下一閃而滅,登即劃出一條整齊的口子,溫何從中露頭,亂糟糟的赤發形似雞窩,滿臉沾灰,表情怫然。


    “你大爺,老娘差點給你憋死!”


    她怒罵出口,旋即扭頭看向除餘水外被她嚇得抱團的諸人,質問發聲:“都杵這幹嘛,想看老娘走光?塔蘭通知了嗎?”


    海蒂未置可否,側身退讓,大手大腳地把旁邊畏縮的人盡數扯出,把空間留給大難不死的船員。


    他們諾諾不予回答,唯有餘水以手撫摩海草般的頭發,操著低啞的語調欣慰地答:“畢竟先前不知你的死活,不清楚該發訃告還是喜訊呢。”


    溫何手指夾火,將布料折來疊去,現場加工成款式樸拙的蔽體風衣,手法說不得多細膩,勉強頂用,她聽聞餘水的話,氣性就更大了,狠狠瞪她:“一個充其量狐假虎威的敗類,我怎可能那麽容易死?”


    “好好好,知道你很有能耐,”好端端一句話安慰,饒是讓餘水講得令人浮想聯翩,她見船員們畏懼,便給他們搭了台階,自薦道,“那我們先籌備後續事宜,你先在這休養?”


    問詢期間,餘水有意無意地掃過溫何露出的肢體上的燒傷瘢痕。


    溫何頓了頓,環望一圈,發現沒缺一人,故而頷首,不吝采納,催促道:“可以,動作麻利點。”


    行程就此敲定,餘水雷厲風行,揪住船員們便動身離去,原地留下溫何與一直在旁看戲的海蒂。


    溫何從地上起身,嘴裏嘶地痛呼,因為外人不在,她沒有逞強偽裝。


    “你不能挑個效果溫和點的火焰嗎?”她抱怨,催動魔力溫養撕裂的筋絡。


    “有就走運了,治愈類的高階異火常見嗎?梧桐樹林不夠給你霍霍,”海蒂鄙夷這人要求太多,但是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羨慕,嘖嘖稱讚,“有個特殊分化的超然能力就是好,你的“複燃”救過你好幾次命了吧?”


    “羨慕啊,努力吧。”溫何不以為意。


    海蒂氣結,攥緊了拳頭:“這是努力就行的嗎?我境界可比你高。”


    “你水唄。”


    海蒂猛地跺腳,整個火塹都跟著戰栗,轟的一下,仿若地震,遠處烽煙滾滾,岩漿迸濺,驚鳥逐魚。


    溫何步履踉蹌,險些栽倒,沒好氣地回視:“你注意點,多大人還成天折騰。”


    海蒂咄咄回擊:“多大人了還不會說話!”


    “嗬,”溫何刻意從嗓子裏擠出一聲冷笑,情緒倒也持續不長,不幾時散了,她盤起發辮,打掉身上的灰,與同樣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海蒂對望,“這次謝了,那家夥是你逼走的吧。”


    “德伯,”海蒂叫出來襲者的名字,“在太陰湊合排的上號,但缺陷明顯,他平常唯有一隻禦獸供驅使,我們都猜測他可能有底牌,方才脫穎而出。你此次狼狽不堪,見識到他底牌了嗎?”


    溫何神色變得鬱悶:“沒。”


    海蒂早有預料,問:“又是五階的夜幕?”


    她說得沒錯,溫何點頭確認。


    這是暗屬性的特色優勢,隻要願意擔受被夜幕的真正主人奪舍的風險,都可以依憑暗係魔力的連接,反向同化自身魔力,達到增強能力強度,拓寬作用範圍等等效果。反觀其他屬性,不是完全不可借力,但步驟更加麻煩,而且收益不比暗係。


    海蒂吐了口氣,怏怏不樂,嘴裏嘟噥:“都是伽格叔不許我出手,一次次的,好像我們怕了他們似的,不住吃虧,顯得我暉炅無人,小人得誌。”


    而且她心裏窩氣,若不是感應到那個德伯追擊得不盡心,後麵也隻想把溫何擊落,沒下殺手,她管兩國表麵,直接把他燒得灰都不剩。


    溫何這個負傷的卻在辯解:“這次任務目的在此,模擬普通隊伍遠洋過海場景,最大化減少執行者傷亡,上回自由海洋的教訓還不夠?”


    “不夠,”海蒂堂而皇之地雙手叉腰,“它們海蒂奶奶又不在場!”


    “你行了,”溫何懶得同她計較,她們脾性相似,但也隻有脾性相似,“不止太陰作梗,托殼也不歡迎我們,南極海的冰晶一般很難懸浮如斯,這一年,除了太陰,托克也出手了。”


    一言蔽之,重重阻力應接不暇,南極海估摸是走不成了,得另擇他路。


    海蒂不滿地唾罵:“一片柳絮樣的彈丸小地也擺譜,咱又沒蹚它領土上,隻會途經東邊的海線沿岸,這也杯弓蛇影,怎麽每年發瘋的光暗獸類沒嚇死它?”


    溫何無語,瞄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臥榻之側安敢分枕,暉炅有讓他們忌憚的資格。”


    再說了,你這火塹的地盤沒比托殼大。這句話,溫何沒道出口。


    “哎……”


    海蒂心底的火突然像鍋爐潑上大水的火車,噗地滅了,留下縈繞不散的煙,突入咽喉,順著氣管噴出,化作一聲喟歎,久久無語。


    “想打架了?”溫何問道。


    海蒂無精打采地睨一眼:“想又不想。”


    口氣倒是斬釘截鐵,沒給別人接話餘地,溫何沒在意,翻找自己的空間樞紐,倏爾眼睛一亮,顛顛手,拿出幾滴氣息內斂的異水,她喜道:“正好派上用場。”


    海蒂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嘴巴圓張:“高壓重水,哪來的?給我一滴。”她化作一道旋風,氣勢洶洶衝向溫何。


    溫何輕盈轉體,躲過搶劫,即時握住一滴,催發火係魔力,那重水本屬水土,遭到焚燔淬煉,頓時蒸發,周身猶如一陣源於深海的風兒吹起,令罹受燒傷反噬的溫何神氣一清,心曠神怡,酣暢舒爽,恨不得呼出聲。


    效果甚佳,溫何立即用了第二滴。


    見她表情美美,海蒂卻不依不撓,過去撲鬧,拍肩膀咬手指,言之鑿鑿:“我收藏的梧桐樹梢咯吱窩火給你用了,你給我一滴補償會死嗎?”


    溫何推開她:“給你個王八,納火奇原是你一家做主麽,你一歸源賢者和我搶,丟不丟臉?海底都是這東西,自己去找!”


    海蒂著急:“火塹的海底都被那玩意禍害了,你又不是不明白,哪來高壓重水?”


    溫何翻白眼,受用兩滴,便小心翼翼把剩下的收起:“我不知道。”


    見這人油鹽不進,海蒂死了心,灰心喪氣地席地而坐,七十多歲的人盤腿鼓腮,悻悻瞪著溫何,又不快地挪眼,撐頭吐氣,吹倒了附近焦土上麵奮力爬行的螞蟻。


    溫何啞然失笑,抖出一滴高壓重水,夾在兩根手指之間,拎著拐了半圈,走到刻意轉頭不去瞧她的海蒂,抬胳膊抖抖:“喏!”


    海蒂瞥她,定睛一看,瞳孔一亮,風卷殘雲收起,一拍口袋:“我的了,這可是你主動給的!”


    “沒人跟你搶,”溫何無語,轉動好似被陽炎蹭到的手腕,“瞧你這守財奴的樣兒,去年居然舍得贈與學院那份大禮。”


    海蒂忙著給高壓重水騰位置,頭也不抬:“那是給伽格叔的,不是給學院的,不過最後用處不大……對了,你怎麽搞到的?”


    溫何忽而一愣:“那是……”不知想到了什麽,她忽然緘默。


    “咋啦?”海蒂維持一向心大的性子,視若無睹地問。


    “沒什麽,學生送的,很貼心,隻是沒想到那麽快就用到。”溫何似乎有些感觸,但搖搖頭,恢複淡然。


    “那你學生對你的能力可真了解,”海蒂一無所覺地嘟囔,“你每次複燃都會不適於強焱,嚴重燒傷,高壓重水的性質十分契合這種症狀。”


    溫何不言,側轉其身,望向塔蘭的方向。


    就在此時,本來賴在地麵的海蒂氣勢陡變,騰地站起,身邊燃起熊熊火焰,雙目神光大亮,徑直聚神,朝向塔蘭。


    溫何怔然,意外地看向她。


    頃刻間,她直覺受到觸動,同樣吃驚望去。


    隻見一股金青光輝穿雲破霧,強行衝潰十月的陰晦,帶動整座塔蘭山峰湛湛發光,長天傳響一道渺遠的龍吟,上接青霄,下拓綠野,普照山河,輝映萬象,雖火塹之遠仍受震撼,便江河浩瀚亦有波及。


    溫何無言。


    海蒂輕聲開口:“神龍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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