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裏換好衣服,照火光沐白氣,伏案工作時,裘明深刻認識到,這世上的人,不是每一個都有宣逍那樣的好脾氣,更何況,就連那樣的脾氣也有爆發的時候。


    有些人,脾氣大,臉皮薄,不經逗,甚至連個長輩的架子都不端,光明正大讓小輩加班,還心滿意足。怪不得暉炅沒對外公布過這位賢者的消息,是這脾氣的緣故吧,一切以拳頭計數,生生打服每個人,要是他也不好意思公布。


    說實話,和溫何老師有些相像。


    更糟心的是,某隻不長眼的,不,是某隻刻意添堵的蠢球還在旁邊蹦躂,跟布靈和鮮見出來透氣的馬煩一同泡溫泉,玩水,嘻嘻哈哈。


    “都安靜,沒看我正寫報告嗎?”裘明轉頭警告,然而馬煩和布靈本就安靜,而最該安靜的也是最不聽話的。“略略略。”魂球扮過鬼臉,不理不睬。


    “我救了你,你不該感謝的嗎?要謝我就閉上你的球嘴,叭叭叭的,煩不煩?”相處日久,裘明發現這隻又倔又強的球軟硬不吃,極難伺候,對他講話是越來越放得開了。


    麵對此等不敬,魂球勉強看著這人太弱的份上原諒了,但不發聲,叉腰用精神聯係,表現一種懶得跟凡人計較的態度:“哼,感謝什麽,這不是應當的嗎?”


    比起海蒂,這隻球脾氣更臭,偏偏長了個迷惑人心的形狀。


    看看那個鬥篷人,要不是身體爆炸了,估計得死不瞑目。


    “你當時可真的會炸傷啊,”裘明把筆放到一邊,火塹不連接慧網,他隻能用紙筆,這會兒他斜視魂球,“你才二階好不好,認清現實吧。”


    “嘰。”哥曾經可以三階的。


    裘明不知這隻球有什麽想不明白的:“魂花時期而已,你不是自個兒進化了麽,一般的魂花進化成精靈,保留能力不掉階,甚至進階,在你身上變異得太厲害,所以就掉嘍。”


    就如一隻老鼠若想長對翅膀,那就長好了,多出個部位而已;但若是想從老鼠變成貓,先不提可能性,成功了也必須丟掉些器官。魂球和布靈都是如此,進化中變異得太猛烈了,一個在能力定位就天差地遠,另一個變異成全新的種屬。


    回憶以前,縱使是這隻球在魂花時期也隻有輔助能力,誰料到會變得這麽有攻擊性。不過,先知曾經指導,魂屬性生靈的進化不僅和普通禦獸一樣受到環境和定向培育的影響,還可能呼應內心的期望。


    那朵在裘明精神中紮根的花,希望獲得強大的戰力,而優越的天賦給予了他條件,終得償所願。因此,一旦遇到證明自己實力不足的事情,他會跳腳。


    對此,裘明對魂球說了一句:“吃點好的。”然後理都不理懵逼的魂球,轉回去,拿起筆寫東西。


    這次他真的靜下心,靜思先前種種。


    以十二屬性為標準,“改造之瞳”劃分十二,即:風、火、水、土、光、暗、氣、雷、冰、金、木、魂十二部。


    第一次遇到火部,是在從齊郡出發去塔蘭山脈的路上,經過豐都城,然後遇到了這廝,他還兩次製造偶遇,全是套路,不沾誠意,他和宣逍似乎沒怎麽搭理——不對,他沒怎麽搭理,宣逍則和他虛以委蛇來著。


    周磊身邊還跟著一人……等等,那是誰,那人長什麽樣子?


    裘明喝了口水,按揉太陽穴,猛然發覺自己對周磊旁邊那人的樣子忘得一幹二淨。他轉過頭問:“你們還記得豐都城的時候嗎?”


    馬煩巴結地問:“主上,什麽城?”


    “沒問你。”


    魂球怏怏的,埋水裏吐泡泡:“別問哥,哥當時還長在你腦子裏,就覺得外麵有危險,結果上來就是一團能把花燒禿的火,差點嚇死。”布靈若有所思:“主人,我之前也想過,可是沒印象,你還保存著什麽東西嗎?我是一隻貓時,也有刻畫的習慣。”


    裘明想了想,在戒指中搜尋,放出一副紅褐木板,大致玉化了,很幹淨瑩潤,刻著四隻怪形怪狀的貓:“這個日期比較接近。”


    布靈飄過去,用精神力托住,打量玉板,說:“好像是我會喜歡的類型。”


    裘明無語。


    其後,布靈把玉板顛來倒去,最後指著末角極淺的劃痕:“這是我的爪印,我們確實買了,但我不記得。”魂球撐大眼睛,上下看得仔細,和裘明都表示不記得。


    馬煩欲言又止,裘明允他說了:“主上,我聽說魂係高階生靈有能耐抹去人和物的‘記憶’,鬥膽一問,您三位是不是可能中招了?”


    這話有理,幾人的麵色難看,他們不排斥幻覺和幻境,那不過是一時蜃景,可假若記憶被動了手腳,卻可能影響一生。


    馬煩又說:“您三位不必憂慮,吾等夢境生靈會對進入者施加檢查,既然主宰的貘族沒說什麽,想必那個強者隻是希望您等忘了他的身份,沒有惡意。”少頃,他見包括布靈在內的表情委實不虞,便提起膽問道:“您三位很不喜歡這樣嗎?”


    “那還用說,若非這樣不得已,誰願意稀裏糊塗地忘記東西?”裘明語氣很不爽,但實在沒辦法,擱置不論。


    這話卻說得馬煩愣愣的,這匹馬依次看過裘明、魂球和布靈,垂頭。


    有了馬煩和稀泥,裘明恢複了些心情,摸摸白球和方塊,手被觸手拍開,便聳聳肩,又坐回去,埋頭回想。


    當時,周磊的症狀類似於受熱虛脫,眼外流出藍色淚泡一樣的東西,又和“改造之瞳”有舊怨,再比較那條迷灘人魚——若非幸運,這世上恐怕會少個叫周磊的原人吧。


    筆頭開動。


    此番“改造之瞳”進犯,以風、水、火三類屬性為先鋒,三屬性各遣一四階強者,若幹四階禦獸,皆為火塹控製並斬殺。其中,火係為本年豐都城事件火部殘黨,故不排除有關“報複”之說可能;水部,訓練有素,組織最為有序,較其他來犯具備更充分的準備,但人員稀少,此點存疑;風部,可能與八月風力相關,然廣陸幾國不擅此屬性,其人員如何潛入暉炅仍有疑問。


    除上述對象,於進犯者中另夾雜少量光、暗、冰三類主屬性禦獸,若“改造之瞳”嚴格按照屬性劃分部門,則可猜測本次行動有光部、暗部和冰部參與;其精英持有以暗屬性生物材料製成的武裝,部分武裝強度可疑,並有燃燒生命發動遠超實力的手段,需要關注。


    經再三探查,不含土、氣、雷、金、木屬性禦獸,其中的“惡牛稚”偏向特殊,和“克魂”風格的禦獸相仿,如排除此類,則魂部亦未參與本次活動,此點待議。


    個人觀察得出,本次侵擾人員呈現某種瘋狂之感,不惜動用屍膏菌等極端生物,似查找居於火塹之物,同時把握一種不可為肉眼發覺的特殊鏈接方式,據個人經曆,或許同高階魂屬性強者有關。


    大致內容便是如此。


    不知出於何種心態,裘明沒把周磊的情況上報,不過沒忘了告那個魂屬性賢者的黑狀。既然時間上和他們在豐都城靠得那麽近,對方板上釘板參與過此事,就給對方刷個印象好了。他很樂意給對方增添生活的樂趣。


    裘明彈指,小氣勁彈在洞口爬著的灰根上。


    火光在洞口亮起,挺耀眼,海蒂的聲音響起:“呦,寫完啦,給我看看。”


    裘明收起報告:“不是說直接給對接人嗎?”


    海蒂後麵就是海樹,不過她主動擋在前麵,抬拳道:“確實,來,我給你個禮物。”


    識時務者為俊傑,裘明遞了出去,他一瞥,發現海蒂的黑頭發沒了,現在是紅發紅眸的樣子,更加自然。


    海蒂接過,瀏覽一遍,調侃:“好多都是你的猜測,這麽不嚴謹嗎?”


    “我那同學留下的資料可少,還不是我親眼所見。”裘明抗議。


    “嗯,”海蒂點頭,“你見到的比她多,眼力不錯,不過還得改改。”


    “改什麽?”


    “‘改造之瞳’這個玩意在近些年滅了不少部門,不知道吧,”海蒂得意地看著裘明略有驚訝的樣子,“土、氣、雷、金部都被滅了,你說這報告改不改?”


    裘明恍然:“所以他們沒來?”


    “你怎麽這個表情,”海蒂本想驚他一下,有些索然,“對對對,都沒了,人死光了怎麽報複,用魂兒飄著過來啊,這幾個去掉就好。這一遭後,火部和水部怕是也沒剩啥,全沒嘍。”


    “沒了?”這麽一算,火部基地被端,水部又是為什麽?


    “有些年頭了,”海蒂仰頭回想,“大約二十多年前吧,那時候在各國邊境,就是塔蘭西邊那裏,去過沒,好,看來你去過,那省事了,總之當時的火部水部合一塊的,被一鍋端了。”


    “沒聽說過,還有你怎麽確定水部滅光的?”裘明驚奇地問。


    海蒂橫他一眼:“不該問的別問。當時你都沒出生呢,咋知道這事。聽說你喜歡上網?哼哼,你在當時可上不了網,今後也少上點,省得把命搭進去。”


    對這種老古董,裘明無話可說:“上網是個人自由吧。”


    “我也沒讓你不去夢市吧,隻是慧網這東西不靠譜,”海蒂譏諷一笑,“那群矮人以為把網絡重啟,再換個名字,哦,‘智網’改成‘慧網’,事情就過去了?怎麽可能!”


    總算是找到火塹沒網絡信號的原因了,裘明看她,和海樹對一眼,敢情是這位的原因啊。


    片刻,海蒂長出口氣:“好了,不談了,一想到過去的事就生氣。你還有啥問題?”


    裘明眼皮子耷拉下來:“是你向我要報告的吧。”


    “哦,”海蒂猛一拍腦門,“我給忘了。”


    “……”


    “那差不多到最後……”海蒂忽然猶猶豫豫的,“給我的東西呢?我在你同學那沒拿到,在你手上吧。”


    裘明掏出一個袋子,密封的,封得特別結實,他試過,眼睛都看不透。


    袋子一出來,海蒂就雙手如風,一把拿過,不知塞哪裏了。她又用手挑一個包裹,遞給裘明:“幫我帶回去吧。”


    “啊?”


    “你這什麽表情,不就順手的事麽?”


    裘明張大眼睛,不接:“不是有快遞嗎?空間通道呢?”


    海蒂不耐煩:“你看外頭的火海,哪個要命的快遞會進來?空間通道要人去進的,隻一個包裹可不成。”


    裘明還是睜愣。


    “啊對了,你報告寫得不賴,‘改造之瞳’不是來搗亂麽,是不成氣候,但那些人打哪來的卻是個問題,所以南部沿海的空間通道就給堵了,要嚴查,你隻能自己想辦法嘍。”海蒂又給了震撼人心的一擊。


    裘明剛接過包裹,差點拿不穩丟在地上,他隻是來做個任務!


    “瞧你那熊樣,”海蒂哈哈笑,“火塹這趟我送,怎麽樣,就當臨別禮?”


    於是,有海蒂和海樹的熱情陪同,裘明一行到了火塹的海岸。海邊浮起一塊灰褐的岩,許多巴掌大小的魚頂在下麵,不停泛起白花花的泡沫。


    裘明有不祥的預感:“這是什麽?”


    海蒂隻笑:“小魚們覺得認錯敵人了,很內疚,所以想送你最後一程。”


    “它們會內疚?”裘明可幾近沒察覺到有精神氣息,這些魚根本就沒靈智,甚至連情緒都不明顯。


    “哎呀,這時候隻管接受就好了,磨蹭。”


    裘明說大實話:“我怕中途掉下去,被炸了。”


    “有我看著呢,炸不了。”


    海蒂把裘明推到那塊姑且是岩舟的物事上,裘明躡手躡腳,接過海樹懷裏的魂球。這隻球打了個哈欠,不想見二貨的臉,便翻個身,埋住臉。裘明眼一凝,瞧著有些不對,摸了摸。


    魂球有些敏感,海岸這裏似乎有些涼:“嘰?”幹嘛?


    “魂球,你這兒怎麽有個口子?”裘明指著。


    魂球一個激楞,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曲成一個弧,發現自己平坦的白毛上多出了個豁口,不禁慘叫:“嘰!”叫聲尖利堪比尖叫草,把海蒂招來了:“怎麽了,誒,斑禿了?”


    “嘰!”閉嘴!哥的毛!


    魂球憤怒地放大成三米,轟地砸到海樹麵前,殺氣騰騰。海蒂急忙把海樹擋身後,怨怪地看她一眼,咳了咳:“有話好好說,我們會給你補償的。”


    “嘰。”償命。


    “一點毛,太狠了吧,至於麽?”


    “嘰。”至於。


    “哥,我叫你哥行吧,”海蒂自己理虧,站不住腳,催促低頭的海樹,“小樹,你幹什麽呢,解釋解釋。”


    海樹抬頭,雙目竟是相當閃亮,直盯魂球:“我是覺得你特別厲害,所以就忍不住薅點研究素材。”


    “小樹……”海蒂扶額。


    魂球切了一聲,剪了他毛,再誇他也沒用。


    “真的,你是怎麽做到的?”海樹很真誠,念叨不停,“魂之精靈竟然直麵魂屬性的汙染毒素,粘到見血封喉的汁液也隻損傷一點可再生的觸手,我特別好奇,你怎麽做到的,為什麽那麽強?”


    “哼,”魂球變小了,叉腰,自豪地飄在海樹麵前,小觸手一勾,“叫哥。”


    “哥!”海樹立馬應聲。


    “哼,”魂球跳到她頭上,“哥天生強大。”


    海樹沉吟:“那就是說,哥你也不知道原因了?”


    魂球瞪她,怎麽不知道了,他就是強啊。他“嘰嘰”叫喚,要海樹倒立著誇他五十句,權當請罪,結果被海蒂及時製止。這位現場身材最高大的女性打量舟上作壁上觀的裘明和布靈,來到魂球麵前,指尖冒出一縷火苗。


    魂球一頓,看向那平平無奇的火苗。


    “這個就當賠罪吧,別看它普通,但哪怕是我也沒完全看透,”海蒂說得實在無力,又念及這隻精靈方才的表現,於是加一句,“特別的火焰配上特別的你,很不錯吧。”


    魂球躊躇,眨眨眼,堅持道:“叫哥。”


    於是海蒂自覺屈辱地應了。那個混賬小子居然看她笑話,等他……算了,她大人不記小人過,總不能真讓叔叔他們覺得自己欺負小輩。


    鬧劇過去,裘明從鄭重其事的海樹手裏接過魂球,失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很嚴肅的人。”見他是球哥的主人,海樹友善地回答:“大部分時間吧,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研究。球哥很好,你可別欺負他。”


    “……”誰欺負誰呀,話說你們似乎不熟吧。


    海樹見裘明不以為然,補充說:“我做過很多實驗,生靈要想突破種屬的限製,要受到的磨難數不勝數,差距越大,難度越大,他能變成如今的模樣,哪怕自己不說也一定吃了很多苦。”她眼神柔軟:“雖然魂係禦獸普遍靈智高,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


    魂球一臉傲然,八方威風,裘明吐槽不能。


    海樹退回岸上,海蒂想了想,又彈指,從不遠的梧桐樹林裏飛來火流,凝為一束,她叫住裘明:“小子,你體質弱,身上是不是會帶一些鍛體的東西,拿出來。”


    裘明懷疑她的用意,在海蒂不爽的威脅中拿出一塊潔白的石頭。


    “脈灸石?不錯,是你在抓武會上挑的獎品?”海蒂上下端詳,“很用心嘛,十分適合你自己的情況,不過還能更好,我添把火。”說著,她讓那束火焰徐徐進入脈灸石中,被這塊石頭吸收,漸漸的,脈灸石的棱角消失,變為渾圓的一塊,在手裏溫溫的。


    海蒂拍掌:“好了!不錯,這樣的話,生效得快,效果也更好。你也去過梧桐樹林吧,那裏的梧桐樹、宿火岩和炊心雛菊都能養火,火有靈性,對你隻有好處,就當你做快遞的費用,咋樣,沒讓你吃虧吧?”


    裘明點頭:“謝了,什麽時候出發?”


    “嘖,反應好平淡,你還沒你那隻小白球可愛。”


    “嘰。”要叫哥。


    “……快走,這就走,我一段時間內不想看見你們。”海蒂揮手趕人,海裏的魚群得令,吭哧吭哧馱著沉重的岩舟和上方的三個家夥遠去,岸邊,海蒂和海樹望著他們,不一會兒就隻是微小的黑影。


    裘明盤坐,魂球尚不甘心,舟上的布靈奮筆書畫,在空中又畫出一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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