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榴低頭,看到來電人是周泊辰。


    她幾乎是下意識就接起來,「你去哪兒了?」


    電話那邊很吵雜,隻能聽見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說話也有些醉意,不太清楚:「你叫江榴?是周泊辰什麽人?」


    江榴一怔,握緊手機,「你是誰?」


    電話那邊的陌生男人剛想說話,卻不知碰到了什麽東西,「嘩啦啦」碎了一地,緊接著是他「嘶」了一聲,低聲罵道:「媽的,下手這麽重,老子差點被打殘。」


    吵雜聲中,那個男人對江榴冷冷道:「給你發個地址,過來把周泊辰帶走。」頓了頓,「他喝多了。」


    ·


    江榴趕到陌生男人發來地址上的那個酒吧時,隻看到了一片狼藉。


    酒吧外掛著關門休業的牌子,酒吧裏是幾張翻倒的桌子,被撞碎裂的酒瓶,和倒在地上的空酒架。有幾個清潔工正在打掃。


    江榴看著眼前的景象。


    半晌,姑娘抿抿唇,攥緊挎包的鏈子,往酒吧深處走去。


    黯淡的燈光下,江榴看到了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身上的西裝襯衣有些皺,領帶被扯鬆,他那張冰冷的臉上掛了彩,嘴角有淤青,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也有一些傷口。


    這個男人身邊坐著一個女人,紅唇艷麗,細眉蹙起,手上拿著棉簽替他處理嘴角的傷口,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怎麽就這麽讓他打你?」


    男人煩躁得很,皺著眉閉著眼,「老子也打了他。」


    說完,祁野睜開眼,卻不想視線裏出現一個姑娘。


    江榴站在他麵前,唇緊緊抿著,聲音很低:「是你打電話給我的嗎?」


    祁野看著她,慢慢「啊」了一聲,勾起唇角,冷冷道:「是我。」頓了頓,隨手往不遠處一指,「周泊辰在那兒。」


    江榴轉身走了。


    祁野看著她的背影,似覺得有些眼熟,若有所思。


    江榴來到祁野指的那個地方。


    酒吧裏最昏暗的地方,幾乎沒有光線,隻能模糊看見沙發上靠坐了個人影,但哪怕如此,還是能從輪廓上一眼便認出來。


    江榴慢慢走過去,聲音很低,「哥哥。」


    周泊辰靠坐在沙發上,像是沒有聽到,閉著眼,沒有反應。


    男人眉目清冷寡淡,比往常要蒼白些,眉骨上有傷,嘴角也有傷,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的疼痛。但他微微仰著頭,喉結分明,隻是閉著眼,看上去很難受,一動不動。


    江榴沒有說話。


    她咬緊唇,坐下來推了推他的手臂。


    周泊辰沒有反應。


    又推了推,還是沒有反應。


    姑娘心底很疼,鼻子酸酸的,聲音很低:「哥哥。」


    ……


    周泊辰覺得自己在昏沉中,像是做了個夢。


    夢裏,是九歲那年,那個女人蹲在他身前,輕輕地替他整理衣襟。那時,逆著光,他記不得她的麵容,隻記得她嗓音溫柔:「阿辰,媽媽走了,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他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周泊辰低聲問道:「媽媽,你可以不走嗎?」


    女人溫柔地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是摸了摸他的頭。


    她還是走了。


    那是個秋日,陽光很好,溫暖地照下來。周泊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懷裏抱著她最後給他買的禮物,一個航模。


    此後便是將近十年的分離。


    她沒有來看過他一次,也沒有任何消息。


    再見麵,也是最後一次見麵,是在豪門祁家那個大別墅裏。


    九年不見,女人早已不復當初的年輕美麗,麵容蒼白,手指顫抖著想要去觸碰他的臉頰,卻被他避開。


    女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豆大的眼淚落下來,帶著哀求地顫問他:「阿辰,媽媽求你,別去那麽遠的地方,別去報考空軍,留在這裏,留在l市,陪媽媽好嗎?」


    周泊辰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那個時候,十八歲的少年,最是年輕氣盛,也最是愛恨分明。


    看著那個女人想要向他走來。


    周泊辰退後一步。


    少年冷冷地看著她,帶著幾分嘲諷,「當初你拋棄我、離開我的時候,這麽理所當然,這麽無牽無掛,無論我說什麽都沒有用。現在又憑什麽要求我回到你身邊,憑什麽要求我留下來?」


    女人的唇顫抖著,伸手緊緊抓住他的手,「阿辰,媽媽錯了,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周泊辰看著她。


    許久,他甩開她的手,「我沒有你這個媽媽。」


    那一刻,夢中的他像是聽見什麽碎裂的聲音。


    再之後,便是醫院。


    周父帶著他趕到時,隻看到雪白病床上,躺著的那個女人。


    醫生與周父低聲道:「抑鬱症……吞服大量安眠藥……發現得太晚,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醫院裏很安靜。


    可周泊辰卻覺得頭痛欲裂。


    少年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病床邊,看著病床上的女人。


    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紛亂嘈雜,消毒水的味道,雪白的牆壁,所有一切都讓他覺得噁心。


    他在醫院裏送走了兩個曾經與他最親近的人。


    一個是周奶奶,一個是眼前這個女人。


    所以,他曾對江榴說,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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