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右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於是依舊用一種友善的語氣說道:“嬌嬌,其實一開始,事情也許並不會走到這一步,老師說過,我一直都很欣賞你,你是個天才,所以你能創造這個世界,但同時,你執著、熱烈,甚至帶著一種令人讚歎的癲狂,隻要你想做,你總是能做得到,哪怕不擇手段。”


    他笑了一下,“對,不擇手段,老師需要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天才。但很糟糕,那孩子……”他看向秦照瀾,“對你影響太大,既能帶你墜入地獄,也能領你走進天堂,嬌嬌,你失控了,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事情。”


    “事已至此,我們的實驗離成功還差一步,而一件偉大的事情,在成功的路上,總要伴隨著許許多多的犧牲。你不該毀掉這裏,你看,這就是這段時間以來——你所創造的一切。”


    岑右深抬起頭,雙眼熠熠生輝,喜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所有蠟燭點亮的瞬間,也同時將周圍照亮。


    隻見四周佇立著十餘根往生柱,它們的模樣與之前不同,柱身不在發光,石頭材質,上麵刻著許多妖異且繁複的花紋,定眼一看,花紋上密密麻麻地覆蓋著一串又一串如同蟲蟻般的黑色咒文,而每一根柱子頂端,都歪放著一顆仰天咆哮,目欲齜裂的頭顱。


    它們張開口,呼嘯著、怒吼著——


    透明的人影從它們口中吐出,在半空中盤旋尖嘯。


    見到這一幕,遊西雀瞳孔驟然一縮。


    這些人、是那些被殺掉的玩家鬼魂!


    “你要讓它們做什麽?”


    岑右深沒有看她,他著迷地注視著這漫天飛舞,痛苦哀嚎的鬼魂,揚聲說道:“當然是進行這實驗的最後一步!世界上絕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死者複活,更是破壞了世間的規律,既然要向上蒼祈求複活,自然要獻上祭品!”


    祭品!


    遊西雀眼看著高維數字公司的員工將自己的靈魂變成一串串代碼,燃燒自己最後一點價值,複原著這個被淩嬌毀滅的世界。


    而隨著那些代碼逐漸成段,淩嬌在遊戲世界裏的身影也愈加透明。


    “所以,陳阿姨事件中,那些被殺的女孩是那場複活實驗的代價,但結果失敗了,用皮肉拚接而成的路天朗、不對,應該說是屍體……隻是一個充滿了殺戮的怪物。”


    “到了白隱,這個真正的神經病,他殺掉自己,將自己的魂體隱藏在白戾歌的身體當中,而後利用哄騙那些天真但脆弱的小姑娘,在小姑娘的身體裏植入胚胎,用她們的身體、還有其他人的血肉來供養那具,即將複活的,未來的自己。”


    遊西雀想到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冷笑一聲:“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現在,是那些進入遊戲的玩家,這一次的實驗,獻祭的,則是那些玩家的靈魂。


    還真會耍花樣。


    “一件偉大的事要伴隨著許多的犧牲……”遊西雀輕輕重複了一遍岑右深之前的話,片刻,終究還是沒忍住罵出聲,岑右深才是一個徹底的瘋子!


    憑什麽要那些死去的人為這些實驗做犧牲?


    就在這時,淩嬌忽然掙脫了那種無形的束縛,她驀地擋在秦照瀾麵前,惡狠狠地衝岑右深說:“滾出這裏!這是我創造的遊戲,是我要送給瀾的禮物,就算再糟糕,也不準你來玷汙它!”


    她抬起頭,看著電視機外的遊西雀,喊道:“你幹嘛慢吞吞的!快點啊!”


    而後她回過頭,目光落在秦照瀾身上,眼中閃爍瑩瑩淚光,說:“現實裏的我,如果沒有了心髒,來得及去醫院的話,不一定會死,但如果你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那就一定會消失,我不喜歡這樣,這不是我要的結果。”


    秦照瀾動彈不得。


    他定定地看著淩嬌,眼眶泛紅。


    如果他能說話,一定會狠狠罵她一頓。


    人沒有了心髒,怎麽可能還活得下去?


    淩嬌搖搖頭,“不管怎麽樣,自毀模式已經啟動了,瀾,其實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最後,她圈住秦照瀾的手臂,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說:“謝謝你,你總是能把我從迷宮裏帶出來,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麽走,現在——”


    淩嬌鬆開他的手,神情堅定。


    “我喜歡瀾,也同樣喜歡遊戲。”


    “我要創造的不是這樣的遊戲,現在,我要毀掉它。”


    這時,淩嬌臉上忽然出現絲絲縷縷的裂痕,密閉的空間裏,忽然刮起了狂風。


    這股劇烈的風咆哮著吹來,淩嬌身上的衣服獵獵作響,她穩穩地擋在秦照瀾麵前,眼神堅定銳利,像一個即將出征的戰士,無形的擂鼓轟隆作響。


    這是她的世界,她能操控這裏的一切。


    下一瞬,狂風如同一把大刀,猛地向岑右深襲去,空氣中閃過無數風刃,卷著周圍十餘根往生柱,發出鏗鏘的兵刃打擊聲。


    見狀,岑右深臉上卻並無波動。


    他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就像在看著小孩打鬧,目光中依舊充滿長輩的慈愛縱容。


    “孩子,老師從來不想傷害你。”


    “但很可惜……這是老師幾十年來的心血,也是無數人犧牲下的成果……”


    “既然你要毀掉這裏,那麽,老師隻能讓另一個來替代你,而替代你,隻能讓你,先離開了。”


    說完,岑右深身後那顆漂浮的眼球忽然膨脹,上麵的每一絲皮肉開始翻滾,凹凸不平的表皮下似乎有一條條蠕動的肉蟲,這肉蟲蠕動著鼓起,幾乎要將眼珠子遮蓋。


    與此同時,那個男人高舉尖刀,狠狠地插在自己的喉嚨。


    伴隨一聲痛苦的嘶吼。


    男人眼含熱淚,最後地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而後仰著頭,直愣愣地望著天,死了。


    他死了。


    即便如此,雙臂卻奇異地,牢牢抱住自己同樣死去已久的女兒。


    血水從他的喉嚨源源不斷地溢出。


    順著他的身體,如同一條蜿蜒的小河,在地麵流淌。


    這個時候,岑右深身後的碩大眼球似乎就要變成一顆巨大的肉瘤。


    而後那隻眼睛猛地瞪大,一滴血水從眼眶裏溢出。


    岑右深取出一把刀,劃破自己的掌心,猩紅的血液滴落,與眼球的血水、還有那個可憐的父親的血——互相交融,匯聚成一片血泊。


    鬼魂在天空中嘶吼得更加激烈。


    突然,男人的屍體上迸出一條條青筋,這些青筋在皮膚下顫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紅色,他懷抱著女兒跪在原地,仰頭望天,皮膚馬上變得青紫,如同一具肉紫色的雕像,猙獰著向天呐喊。


    十餘根往生柱上的人頭,臉上忽然露出了奇妙的笑容,它們的脖子上開始蔓延出紅色的血絲,蓬勃的生長著、像一條條紅色的蛇,攀附在男人的屍體上,吮吸著男人皮膚下的每一絲血液。


    而後血泊中,忽然伸出了一條手臂。


    先是一條、接著是無數條手臂,一個個血淋淋的影子從血泊中爬了出來。


    見狀,淩嬌臉色一變,地麵突然升起一座尖塔,將血泊裏的鬼東西刺破,下一瞬,肉花四濺,殘肢斷臂四處飛舞。


    但又馬上重新匯聚成一個個扭曲的、由皮□□接的“人”。


    它們麵無表情,黑沉沉的眼珠子轉動著,而後快步朝淩嬌衝來。


    岑右深闔上雙目,似乎不忍心再看接下來的畫麵。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白光一閃。


    一把劍擋在了淩嬌麵前。


    秦照瀾不知何時恢複了行動,但仍有些僵硬,他瞥了淩嬌一眼,沒再說話,而是用那把鋒利的劍,迅速削斷撲來的血人。


    淩嬌怔了怔,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兩人配合著驅趕源源不斷湧出的血人,那顆龐大的肉瘤眼球冷眼注視著這一切。


    過了一會兒,岑右深睜開眼,看著秦照瀾歎息道:“你的劍,還差了一些火候。”


    另一邊,遊西雀扶住床上的女孩,鋒利的短刀試圖將纏在她身上的紅繩切斷,片刻過後,卻愕然發現,這些紅繩竟然是切不斷的!


    “這什麽材質……”


    遊西雀皺起眉,淩嬌到底沒有真的死透,盒子嵌在她的心口處,但這年頭了,醫學水平早就超出過往水平,就在前一秒,她已經打電話給了醫院,急救車馬上就要趕來,她也不敢粗暴地將盒子從淩嬌身體裏取出來。


    況且,最主要的是,這破繩子剛好卡在盒子上,壓根取不出來。


    眼見屏幕裏的兩人快撐不住了,遊西雀咬咬牙,目露凶光。


    “反正這兩個人也差不多半死不活了,最糟的情況出現,還顧慮個毛線!再說了,這世界連鬼這種玩意兒都有,萬一呢,萬一淩嬌撞邪活下來了呢?”


    她雙手合十,小聲念了一句:“希望警察和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千萬別把我當成殺人犯。”


    說完,手起刀落,刀尖驀地挑開了黑色的縫合線。


    下一瞬,淩嬌胸口的皮肉陡然裂開。


    遊西雀眸光冷凝,手上的動作平穩得像練了千萬次的屠夫,刀尖精準地落在淩嬌的胸膛,血液溢出,淌了她滿手,畫麵格外驚悚。


    忽然,燈光閃爍。


    啪呲一聲,光線驟然暗下。


    黑暗中,一雙冰冷的手,驀地握住刀刃。


    遊西雀身體一僵,她緩緩抬起頭,隻見陰影之中,一張狐狸似尖削的臉,倒掛著貼在她麵前,離她幾乎隻有一指節的距離。


    而後那張臉,幽幽地笑了起來。


    下一瞬,那張臉消失。


    空氣裏的熒光代碼也在這時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蠕動的森森鬼影。


    高維數字公司的“鬼員工”們,直到這個時候,似乎終於反應過來,有人闖進了它們的領域。


    細細碎碎的聲音自陰影中傳來,遊西雀卻聽不清它們在說什麽,仿佛有一千隻一萬隻蒼蠅在耳邊轉動,發出嗡嗡嗡煩人的噪音。


    遊西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沒有放下手中的刀,而是點亮了手機,黯淡的光輝映在她臉上,襯得她白皙冷靜的麵孔甚至多了幾分妖異。


    而後她說:“夥計們,別都傻愣著,出來吧,該幹活了。”


    話音剛落,她眼睛一亮。


    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將盒子調出來,馬上就要成功了!


    就在這時,屏幕裏傳來一聲克製的痛呼。


    遊西雀餘光瞥了一眼,隻見那些血人層層疊疊地將秦照瀾兩人包圍住,其中,一個血人撲到秦照瀾背上,張開血盆大口,猛地在他手臂咬了一口。


    而淩嬌,隨著盒子離開她的身體,那張臉如同麵具,裂紋密布,眼看就要破碎。


    沒有時間了。


    遊西雀心底一沉,刀尖猛地刺進淩嬌的身體裏,將那個盒子,狠狠挖了出來!


    但再這樣下去,淩嬌必死無疑。


    公寓裏慘白的燈光閃爍得愈加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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