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從來讀不懂他。


    而眼前這個女人,那天夜裏第一次被她用刀抵在樹上,他就知道,她的眼神告訴他,她的骨子裏一定隱藏著一種不為人知的瘋狂。


    她能理解他!


    她一定能理解他!


    白隱亢奮地想,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眼看著白隱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遊西雀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麽之前會覺得白隱有非常強烈的違和感。


    尤其之前和他說到白戾歌的時候,那種違和感更是達到了一個頂峰。


    任他嘴上裝得和白戾歌關係有多好,真正在說到白戾歌這個人的時候,字裏行間都是“他就是這種人”“他是個會對未成年出手的畜生老師”“沒有任何男人能夠按捺住欲望,包括白戾歌”“孩子一定是白戾歌的”……


    他打從心裏,就認為白戾歌對賀文佳所有的冷漠和善意,都是一個偽君子的克製和忍耐。


    遊西雀不耐煩聽下去了,正想說話,忽然,旁邊卷來一道陰風。


    兩雙漂亮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怒意翻湧。


    “白老師——”


    “不是那樣的人!”


    雙胞胎少年回到遊西雀身邊,慘白的麵孔上布滿陰鷙,黑色霧氣升騰,幾乎要將整個房間卷入黑暗之中。


    “他、絕對不會……像你一樣!”


    “白老師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們任何人……”


    “冒牌貨!冒牌貨!冒牌貨!”


    少年漂浮在半空中,逼仄的房間內,隱隱冒起火光,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年憤怒低吼,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尖銳,隨著亮起的火光,空氣反而變得愈加冰冷。


    到最後,他們幾乎尖嘯著控訴白隱,渾身都帶著不加掩飾的厭惡。


    突然,噗嗤一聲。


    火星驟然一閃。


    這是一間空房間,真正住在這裏的人早就搬走了,留下來的隻有一些沒必要搬走的雜物,地麵零零碎碎倒了一些塑料袋破木板,也就在火光閃爍的瞬間,忽然,白隱腳邊的一塊木板燃燒了起來。


    火勢迅速蔓延,木板和塑料袋瘋狂燒起。


    不過轉眼瞬間,整個房間便已經火光大盛。


    然而少年的怒意並沒有得到安撫,伴隨著越漸尖銳憤怒的吼叫聲,窗外的雨水被熱度蒸發,遊西雀眉頭一皺,抬眼一看,兩個少年原本隻有半邊身體燒焦,此時飄在半空中,竟然變成了兩具黑漆漆的焦屍。


    “不行,再這麽下去會失控。”


    瞬息間,遊西雀腦子裏想通了許多事情。


    兩個少年對待待現在的賀文佳分明都能平靜相待,對白隱卻厭惡到這種程度,“也許之前他們身上還發生了更多事情,白隱奪走了白戾歌的身體,營造一個好人的身份在青藤高中生活,從他在精神病院的塗鴉來看,其實他一直嫉妒白戾歌,既厭惡蔑視白戾歌,又想奪走他的一切。”


    “這樣一來的話,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不會去接近太陽之歌的成員,甚至會利用自己是白戾歌弟弟這個身份,去奪走他的一切,包括學生們對白戾歌的尊敬和愛戴,但很顯然,這一切並沒有成功。”


    “他們根本不是同樣的人,白隱的虛情假意,被白戾歌悉心照顧的太陽之歌,不可能會被迷惑,孩子們雖然天真,但是並不傻。”


    “而白隱扭曲的性格,在被孩子們排斥之後,不可能不做出行動,也就是說……太陽之歌的學生們,很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地知道,他們的老師早就不在了,至於白隱——對了!”


    遊西雀驀地驚醒,“所以太陽之歌被燒死後,青藤高中地下論壇瘋狂發散對他們的謠言,這一切,很有可能是白隱暗中操控!”


    意識到這一點,遊西雀心情複雜地看著白隱。


    這個人是純粹的惡的集合體。


    從被親戚收養,到精神病院,到診所,甚至到青藤高中。


    從小到大,有他的地方就有殺戮與罪惡。


    他毫無回憶,毫無愧疚,毫無負擔,甚至,在他的意識裏,他生來就是應該這樣的。


    “等等——”遊西雀忽然睜大眼睛,她定定地望著白隱,陡然提高了音調,“白隱,你該不會是個枯萎症患者吧?”


    後期的枯萎症患者可能會渾身無法動彈,失去對身體的控製。


    但枯萎症是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的。


    先是失去情緒感知,再到失去感情,因此,枯萎症患者中產生犯罪分子的可能性極高。


    然而下一瞬,白隱卻陡然笑了一下,兩個少年的控訴仿佛對他沒有產生任何影響,他站在火光之中,張開雙臂聳聳肩,眼睛亮了亮,笑盈盈對遊西雀說:“遊小姐,你竟然關心我!不過……很抱歉,我並不是枯萎症,當年把妹妹的眼睛戳傷之後,舅舅也曾經帶我去檢查,但是很抱歉,我沒有病。”


    說完,他一臉驚訝:“難道我看上去像是有病的樣子嗎?”


    “哦,看來是真的變態了。”遊西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空氣裏的火焰幾乎要燒到她的頭發,但陰冷的氣流卻像一雙無形的手在她身上徘徊,驅散了她身上的熱意。


    頓了頓,她低聲說道:“贗品始終是贗品,白隱,你從來沒有成為白戾歌,更沒有超越他,從一開始,你就不可能是他。”


    聲音不大,但在這個狹窄逼仄的房子裏卻十分清晰。


    遊西雀料想白隱會像之前一樣笑嘻嘻裝傻過去,然而下一瞬,隻見男人的表情驟然陰沉下去,那雙下垂眼裏麵像是藏著一個魔鬼,凶惡嗜血的目光死死盯住遊西雀。


    “遊小姐。”


    白隱陰惻惻地說:“你這麽漂亮,我本來是很喜歡你的,甚至就在前一秒,我還在喜歡你,你和大哥是舊相識,我這個做弟弟的當然能幫忙就幫一下——”


    “老師!”賀文佳陡然叫了一聲,她怨恨地瞪著遊西雀,咬牙切齒地說:“你不可以喜歡她的。”


    然而白隱卻視若無睹,他又笑了起來,“但現在我很討厭你,遊小姐,我真討厭你,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呢……我不需要成為白戾歌,馬上、馬上,我就會成為新的自己。”


    說完,他終於低下頭,親昵地撫摸著賀文佳的頭發,眼神裏充滿了詭異的愛意,然而他的眼睛,看的卻是賀文佳隆起的腹部。


    “佳佳,老師喜歡你,但是又喜歡遊小姐……可老師的心隻有一顆,隻能分給一個人,你想怎麽辦?是你離開,還是……殺掉她,你留下?”


    屋裏溫度直線下降。


    烈火之中,賀文佳幽幽地笑了起來,蒼白的麵孔猶如惡鬼。


    “老師,當然是殺掉她了。”


    話音剛落,隻聽見遠處忽然傳來驚叫聲與慘叫聲。


    一根半透明的黑線,從賀文佳斷臂處的地方,幽幽鑽了出起來,它像一條黑色的蛆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根部連著賀文佳,身體卻瘋狂地向窗外蔓延,而後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下一瞬,遠處傳來尖銳的咆哮聲。


    黑線在雨幕中突然分成了無數條細線。


    遊西雀皺了皺眉,卻並不著急,她抬頭看了一眼雙胞胎少年,忽然說:“你們不要生氣。”


    她抿了抿唇,從背包裏拿出一支笛子。


    “你們看這是什麽?”


    “白戾歌……你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裏,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沉默下去嗎?”


    第134章


    沒提要


    銀色的笛子被重新粘起來後, 光澤黯淡,顯得十分脆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再度破碎。


    隨著遊西雀話音落下, 房間裏的空氣也隨之一窒。


    任誰也沒有想到, 白戾歌的遺物竟然會在她手上。


    兩個少年憤怒的雙瞳中流露出一絲困惑、茫然、無措, 而後他們的怒意逐漸平息了,火焰開始熄滅, 很快,房間裏最後一點火星也消失了,先前的一切仿佛幻覺,隻留下寂靜而又沉默的房間。


    他們慢慢地來到遊西雀身邊, 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支笛子,臉上燒焦的痕跡褪去,漸漸恢複成尋常孩子的模樣,兩個蒼白清雋的少年眼眶泛紅, 不知過了多久, 才顫聲地低喚一聲:“老師……”


    白戾歌對他們很好。


    青藤高中曆來嚴格,學生每個月隻能回家一次,少年們總有許多他們那個年紀才有的煩惱, 更有許多在學校無法解決的煩愁。


    這個時候, 老師就不再是普通的老師, 而是那個立在黑夜大海裏的燈塔。


    白戾歌的離開,任誰都看得出來不對勁。


    可尚且年幼學生們根本無法撼動現實也提供不了幫助,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最後甚至連他們自己也被卷入這場可怕的風波中。


    失去一直以來照顧他們的老師仿佛失去一個重要的親人。


    被燒死, 被困在那片地方, 死後鬼魂反反複複重複生前的一幕。


    甚至被造謠, 偶爾父母闖進學校,要看一眼他們被燒死的地方,卻被攔在樓下,他們隻能聽見爸爸媽媽痛哭流涕哀嚎自己的名字。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死後混沌的大腦終於在這個時候清醒,兩個少年哽咽著,眼眶裏流淌著紅色淚珠,映在慘白的麵孔觸目驚心。


    另一邊,賀文佳的身體卻猛地一顫。


    像再一次與阿澤阿秀重逢時一樣,她下意識躲在了白隱身後。


    然而卻在下一瞬對上白隱微笑的麵孔。


    “佳佳,如果你還想去找他,我不介意哦。”


    聞言,賀文佳身體一哆嗦,瘋狂搖頭。


    “不、不……老師,求您不要拋棄我。”她恐懼地說,白隱會接受她,白戾歌卻隻會拒絕她!


    兩個白老師……隻有白隱才會和她有未來。


    想到這裏,賀文佳看著遊西雀時,恨得幾乎眼睛都要滴血,她怎麽會有那個白老師的遺物?而她的老師,為什麽會喜歡她?


    壞女人!


    有了一個還不夠,竟然還要兩個!


    她恨她!


    一定要殺掉她,隻有這樣,老師才會是她的。


    下一瞬,隻見賀文佳身上的黑絲暴漲,瘋狂向四麵八方蔓延,蛆蟲般爬滿整個房間,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將這個房間灌滿。


    但比起蛆蟲,這些黑絲更像黑色的蛛網,不多時,整個房間便如同蜘蛛巢穴,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蛛絲。


    賀文佳雙臂和一條腿被雙胞胎折斷,身體已經無法正常行動,黑絲如有生命,將她的身體托起,小心翼翼護著她過於畸形龐大的肚子,使她呈現出一種肚子在上,頭顱卻180度向下扭轉倒吊著的姿勢。


    她像一隻懷孕的母蛛,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睛盤在蛛網上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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