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心等啊等,等到兒子進入病症晚期——那也沒關係,兒子是她生的,隻要有她一口飯,再苦再累也養著。


    不就是個植物人?


    她養得起。


    然後路天朗死了。


    沒有任何預兆。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接連下了一周的雨,天空終於放晴,澄碧如洗,雇主家的小孩哭了一宿,陳惠心本來想早點回家,但沒辦法,雇主看她孤兒寡母可憐,這些年幫助不少,對她有不少的恩情。


    隻是一晚,隻需要照顧這個孩子一個晚上而已。


    第二天,小孩給了她一束花。


    那一天,是母親節。


    兒子沒法給她的東西,卻從別人家的小孩那裏得到了。


    陳惠心的心情十分複雜,但依舊高興,她歡歡喜喜地回到家,路天朗直定定地靠在輪椅上,睜著雙眼,像平常一樣,不聲不響,安靜得像一具屍體。


    她沒有發現兒子已經死了。


    她什麽也不知道。


    她還高高興興地跟兒子說:“兒子哎,媽媽今天拿到一束花,雇主家的小孩送的,那小鬼,鬼機了,平時雖然調皮,不過討喜的時候也是真的討喜,不過你也不用介意,媽知道,如果你清醒的話,也一定會給媽送花……”


    “哎,這花挺香,你聞聞……看?”


    陳惠心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她茫然地抬了抬手,又生生壓了下去。


    “天朗?兒子?”


    “你看我……跟你說什麽話呢,難道還能盼你給我回答?”


    “哎媽年紀大了,人都傻了……”


    沉默許久,陳惠心明亮的雙眼沉沉地黯了下去,她握住路天朗的手,怔怔低喃:“你的手怎麽這麽冷呢……都怪媽,出門忘了關窗……都怪我……”


    遊西雀麵無表情地聽著,沒吭聲。


    陳惠心說話間,那些紅色的細線以極小的幅度蠕動著,直到這時,遊西雀才發現,這些細線不但是從陳惠心身上蔓延出來的,它甚至,似乎在源源不斷地攫取著中年女人身上的養分,使得她臉色煞白,嘴唇蒼青,虛弱得有些搖搖欲墜。


    “這些是什麽東西?”遊西雀微微蹙眉,暗暗思索著。


    這些東西是在陳惠心出來之後才出現的,它不但連接著遊西雀和陳惠心,甚至有絕大部分,是沿著那兩張凳子往上爬,像藤蔓一樣,纏繞著路天朗的身體,還有那個“縫合少女”。


    像是看出來她在想什麽,陳惠心看著這個自己喜歡的小鄰居,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個東西沒有名字……我知道的也不多,曾經,我認為它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它害得我家破人亡一無所有,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重新將它找出來。”


    她苦澀地笑道,“但很快就結束了。”


    陳惠心看著遊西雀,隱藏在陰影中的麵孔帶著一絲詭異的陰森,渾濁的雙眼亮得有些可怕,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遊西雀,目光歡喜中帶著一絲不忍、不忍中卻又帶著一絲瘋狂。


    “孩子,你知道得太多了,但阿姨知道,你性格堅韌,不會像王宿管那樣,守護不住不該知道的秘密……但同時,你和她一樣,也知道得太多了。”


    “所以呢?你想殺我?”遊西雀似笑非笑地歪了歪頭,“倒也不能這麽說,陳阿姨,你都好幾次要殺我了。”


    “不,你錯了。”陳惠心搖搖頭,“小雀,阿姨從來都不想殺你,哪怕一開始你知道了趙鬱……阿姨也隻是選擇了逃走,來到青藤這個地方,借用林宿管的身份,暫時地在這裏落腳,可是我最近發現,原來我一直在找的東西,原來近在眼前。”


    她目光灼灼,盯著遊西雀的眼神中充斥著瘋狂。


    “阿姨一直在找幾樣東西,別的都找到了,現在還缺最後一樣,我本來以為能夠在這個學校找到……孩子們天真善良,但最後我發現,青藤這所學校……早就被玷汙了。”


    說到“玷汙”兩個字的時候,陳惠心不知想到什麽,眼神格外陰鬱冰冷,她捏緊拳頭,渾身散發著一股克製壓抑的怒氣。


    但最後,目光觸及遊西雀時,她的怒意散去,變得十分憐愛,似乎遊西雀就是她自己的孩子。


    “小雀,以前阿姨一直想要一個女兒,那個孩子最好像你一樣,聰明漂亮,心地善良……但很遺憾,並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如願。”


    “不過,現在有機會了。”


    “小雀,你願意幫阿姨一個忙嗎?”


    第72章


    複活


    遊西雀沒急著應聲。


    陳惠心笑了一下, 她並不在意遊西雀的想法,在她心目中,無論如何, 這個孩子都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


    想到這裏, 陳惠心的心情好極了, 長久以來的悲傷絕望似乎都能在今天結束,這麽想著, 她臉頰濕潤,伸手一摸,竟然不知不覺落下眼淚來。


    遊西雀看著她又哭又笑的樣子,心情十分複雜。


    黑暗中的火光越來越暗, 蠟燭似乎快燒到盡頭了,座椅上的兩具屍體死氣沉沉的,這時,陳惠心忽然來到蠟燭前, 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火苗, 仿佛在感受火苗的溫度。


    而這團火已經變得極其微弱了。


    陳惠心麵無表情,臉上還帶著淚光,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詭異。


    蠟燭前擺著一個空碗。


    她抬眼看著遊西雀, 目光陰冷, 然後抽出匕首, 在掌心狠狠劃了一道。


    鮮血驟然溢出,淅淅瀝瀝落進碗裏。


    與此同時, 遊西雀倏然感覺地下室的溫度又冷了幾分。


    空氣裏漂浮著甜膩的香氣, 和血腥味混在一起。


    遊西雀皺了皺眉, 忽然說:“你這樣做, 確定天朗一定會高興嗎?”


    陳惠心動作一頓, 她直勾勾地看著遊西雀,似乎在看她,雙眼卻又沒有聚焦。


    “不高興?他為什麽不高興?難道他不想睜眼再喊我一聲媽?天朗那麽孝順聽話,難道他會忍心看母親白頭人送黑發人?”陳惠心表情不悅,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然後她忽然勾起嘴唇,眼睛亮得可怕,盯著遊西雀的眼神就像餓了十天的流浪狗看見肥肉,眼中隻有毫無掩飾的惡欲。


    “小雀,你不用多說了,你太聰明,阿姨真怕自己會被你的三言兩語動搖,時間不多了……今晚,隻有今晚,過了今晚一切都會結束,等到我們家天朗複活——”


    話語一頓,她端著碗走到那具肢體拚湊的女屍旁邊,溫柔地注視著她的臉頰,輕聲說:“一切我都準備好了,一具能夠承載靈魂的身體,你看,這孩子長得多漂亮?雖然有些瑕疵,但總有辦法解決,現在隻缺最後一樣東西了,那就是小雀你的……心。”


    “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麽會替代林宿管待在這些孩子中間,因為,複活天朗需要一顆真摯善良的心,一開始,我並沒有想過你,我讓趙鬱去找過,但是都失敗了,所以我來到這所學校,孩子總歸是最天真的……但也並非如此,後來你來到這裏了,和你交談中,我發現你才是最合適的人選,真是太好了。”陳惠心蹙起眉,臉色越加蒼白。


    一時間,遊西雀竟然分不清眼前這個陳阿姨究竟是人是鬼。


    她步履飄浮,麵色虛弱,可眼神卻全然不像一個失血過多的人,反而隨著碗裏的血漸漸盛滿,她變得越加亢奮。


    遊西雀不由得想起趙鬱的樣子,心想:“根據警方的說法,趙鬱過去肯定是死過一次了,那麽複活他的人,毫無疑問就是陳惠心。”


    她有些困惑。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死而複生的方法嗎?


    “你要我的心髒幹什麽?”她問。


    聞言,陳惠心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但比起當她覺得路天朗可以複活時的歡喜,這種笑容裏卻包含著難以言喻的悲苦。


    可這悲苦在自己的血盛滿瓷碗的瞬間消失。


    她冷冷地說:“人死不能複生,他的器官會腐化,皮肉會變質,這是這個世界不可逆的自然規律,所以——”


    陳惠心忽然高高抬起瓷碗,而後猛地將血液潑向地麵。


    “所以我為天朗重塑軀體,以我的血,換他的血,隻要他的魂魄落到他新的身體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但還差最後一個,人不能沒有心,天朗是我兒子,我要為他換一顆世界上最好的心,小雀,你懂了嗎?”


    “你的心,就是那顆最好的心。”


    “等到一切結束,你就會成為我真正的女兒,我知道,你和你母親的關係並不好,但是我不一樣,我會真心實意地疼你……”


    說話間,陳惠心的臉色更加白得可怕,期間她甚至不受控製地踉蹌了一下,而在瓷碗盛滿血後,她手腕的傷口卻並沒有處理,血液溢出,在細細密密的紅線上蔓延,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就在這時,遊西雀忽然發現,那些紅線竟然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在地麵蠕動著!


    它們像一條條紅色長蟲,吮吸著陳惠心潑到地麵的血液。


    它們竟然是活的!


    遊西雀頭皮發麻,頓時覺得自己渾身發癢,仔細一看,這些纏在自己身上的紅色細線像頭發絲一樣,但卻在她和陳惠心說話的時候,緩慢地沿著自己身體往上爬!


    靠!


    遊西雀忍不住了,身後猛地一拽,下一瞬,掌心傳來刺痛,張開手一看,這些紅色細絲竟然紮進了她的掌心裏!


    “這什麽鬼東西?”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緊接著,這些紮進她掌心裏的紅色細線仿佛找到了宿主,竟然緩緩往她的皮肉裏麵鑽!


    見狀,陳惠心憐憫地說道:“小雀你不要著急,馬上、馬上就輪到你了……”


    輪個屁啊!


    遊西雀差點沒忍住罵人,但很顯然,這玩意兒越激動越來勁兒,不動才是最佳方法,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冷眼看著紅色細線迅速地在陳惠心身上蔓延。


    很快,陳惠心已經包裹得如同一個紅色的蠶蛹,外麵隻留下一顆蒼老而慘白的頭顱。


    這些紅色細線爭先恐後地吸附在她身上,攫取她身上的血液。


    沒過多久,女人的頭發已經盡然花白,條條細紋出現在她臉上,遊西雀看得心頭發冷,這些怪東西何止在吸收她的血液,簡直是在奪去她的生命。


    “但這些東西究竟來自哪裏?它不可能是出自陳惠心身上。”


    意識到這點,遊西雀反而冷靜下來,她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而後將自己的呼吸放慢,保持著一種完全靜止的狀態,果不其然,這些吸附在她身上的東西也鬆了鬆。


    這種感覺可把她給惡心得夠嗆。


    遊西雀看了陳惠一眼,說:“如果說我見過路天朗呢,你做的這一切,未必是他想要的。”


    從一開始,如果不是路天朗,她根本就不會將懷疑目標落在陳惠心身上。


    說起來也離譜,路天朗明明是個大男人,陳惠心竟然給他做了一具女孩的身體,也不知道是什麽古怪癖好。


    聞言,陳惠心一愣,但下一刻,她眼神冰冷,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悅。


    “你見過天朗?小雀,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撒一些不該撒的謊,很有可能會惹人討厭……”她忽然激動起來,向著遊西雀的方向走了幾步,那些紅色細絲頓時牢牢將她纏住,勒得她麵部發紫,整個人如同怪物,十分駭人。


    “天朗死去這段時間,無論我用什麽辦法都不能找到他的魂魄,你說你見過他?”陳惠心瞪著遊西雀,目欲齜裂,“那他為什麽不來見我?我是他親媽啊!他怎麽可能忍心!”


    見狀,遊西雀趕緊閉嘴,生怕她過於激動,讓那些紅色細線往她自個兒的身上鑽,要知道有這些玩意兒在,她現在也不能隨便亂動。


    遊西雀不再去管陳惠心,仔細地在這房間裏尋找著這些怪東西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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