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吧。”老人對著自己的妻子說, “辛苦大半輩子了,喝完咱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說著,他將水杯遞到老太太麵前, 渾濁的液體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老太太笑了一下, 她看起來似乎很累,由始自終都挨著老人, 聽見聲音也隻是虛虛地應了一聲。


    老爺子見她動作太慢,歎了口氣,扶著她將水杯端到她唇邊,正要喝下, 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


    遊西雀快步走過來,眼疾手快奪過水杯,低頭聞了一下味道,隨即臉色微變。


    液體刺鼻難聞, 再看被老爺子放到腳邊的瓶子——


    農藥?!


    他竟然想要老太太喝農藥?


    這跟謀殺有什麽區別!


    遊西雀頭都痛了起來, 這一車子的乘客,怎麽沒一個是省心的!


    “老爺子,你這是……”遊西雀看著老人, 話沒說完, 聲音卻逐漸變低, 老爺子神情平淡,全然沒有被發現的慌張, 甚至隻是平靜地看著遊西雀, 目光從容。


    老太太反倒麵露疲態, “姑娘, 你怎麽了?”


    “他——”


    老爺子輕輕拍她的手, “沒事,隻是頭一回見,大概嚇著了,你再休息一會兒,等下我叫你。”


    聞言,老太太目光溫和地笑了起來,點點頭,靠在老爺子肩頭緩緩閉上了眼。


    她看起來很累,短短的一兩句話,似乎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老爺子衝著遊西雀輕輕搖搖頭,“她累了,讓她休息吧。”頓了頓,又拍拍旁邊的位置,“坐下吧。”


    遊西雀抿了抿唇,坐到一旁,不動聲色地把那瓶農藥揣在手裏。


    這時,老爺子忽然問她:“年輕人沒見過這種事吧?”


    “是沒見過。”


    “但有時就是這樣。”老爺子徐徐說道,“我太太前段時間診斷了癌症,晚期,估計已經沒有多少天了,我們無兒無女,兩個人手攙手活到現在,但我年紀也大了,照顧不了她多久……總歸也不好麻煩別人。”


    老爺子忽然笑了,臉上的褶子皺起來。


    “人老了,不頂事了,活在這社會也沒有用。”他伸出手,輕輕撥開老太太散落在額前的白發,“索性早早結束這一切,我們約好過一輩子,一輩子那麽短,怎麽就那麽短呢?”


    說到最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老太太仍然在休息,身上是遮掩不了的病態。


    遊西雀皺起眉,這才明白,老人是想和妻子一同喝農藥殉情。


    “但她一定不希望這樣,你怎麽知道她還想不想多活幾天?”遊西雀低聲說,不想打擾了老太太的休息,“你又怎麽知道她希望你和她一起死?”


    老爺子雙眼有神,身體看上去也十分硬朗。


    少說活個五年十年也沒有問題。


    頓了頓,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老爺子,說道:“我並不會阻止你去死,但是,至少你要問過奶奶的意見吧?”


    遊西雀並不認同他的選擇,但也沒有權利的阻礙別人的選擇。


    況且,兩位老人可能已經死在公交上了。


    但因為這趟公交的某種規則,現在,整輛車都是以一種“活著”的狀態。


    在他們被鬼殺死之前,他們仍然是人類的形態。


    聞言,老人微怔,他低下頭,看著靠在肩上的妻子,老太太睡得格外安靜,片刻,他低低地自言自語:“阿勤,你、你想繼續下去嗎?我每晚看你痛得難受,我、我心裏也難受……”


    他的聲音極低,夾雜在雨聲中,幾乎聽得不清楚。


    可奇妙的是,那一瞬間,老太太忽然醒了,她困惑地抬起頭,“老頭子,你說的什麽話,痛又怎麽了,有一天過一天,活一天賺一天,活了一輩子了,有什麽受不了的……”


    老人驀地愣住,片刻,他才有些啼笑皆非,“是,你說得對,有一天賺一天。”


    說完,他衝著遊西雀露出一個感激的笑,接著便闔上雙目,和老太太挨在一塊兒,緩緩睡了過去。


    遊西雀打量著這兩人,悄悄鬆了口氣。


    “從目前來看,他們看起來不像鬼……如果是的話,那也太可怕了。”她靜靜地思索著。


    “那樣意味著車上至少有兩隻鬼,否則肯定會露出馬腳,畢竟一個鬼和一個人,兩者互不相識,是很難能夠毫無破綻地接上話題。”


    排除了兩位老人,遊西雀把目光落在剩下的人身上。


    “這個任務很難,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破解任務的方法,甚至,關於殺人案件的線索也沒有出現。”


    想到這裏,遊西雀有些犯愁。


    接下來的一段路,車上的乘客們都沒有出現異常,車身搖搖晃晃,伴著雨天的溫度,整車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連帶著先前那個神經質的男人都老實了下來。


    遊西雀抿著唇,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車裏徹底安靜下來,沒有發生任何異樣。


    就連林香那個小姑娘,這會兒也沒了聲響。


    車上誰也沒有出聲。


    遊西雀的目光落在了小姑娘的媽媽身上,女人已經睡了,睡夢中的臉逐漸平靜下來,似乎女兒的事情已經讓她漸漸淡忘——


    等等!淡忘?!


    身體驟然繃緊,遊西雀動作一僵,一種不祥的預感驟然升起,她猛地站起來,動作幅度過大,甚至將旁邊的老人驚醒。


    “哎姑娘怎麽啦?”


    遊西雀卻像沒聽見,幾步來到林香的座位旁——


    小姑娘安靜地將腦袋靠在車窗上,她微微垂著頭,但臉色發紫,嘴唇白得可怕,脖子上有兩道又粗又黑的手指印。


    她死了。


    是被什麽東西活生生掐死了!


    遊西雀迅速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經完全咽氣,屍體都涼了,想到不久前還摸到女孩溫熱的體溫,遊西雀捏緊拳頭,暗罵了幾句。


    她對此甚至毫無所覺!


    一切死亡都是悄無聲息的,無論是中年阿姨還是這個小姑娘,猝不及防,無所察覺!


    車上這隻鬼殺人根本毫無規律!


    “難道我隻能這樣坐以待斃?”遊西雀前所未有地憤怒了,她感覺自己仿佛被鬼怪戲弄,但她卻沒有任何辦法。


    頓了頓,她打開手機,點開卡牌欄,自己的幾張卡牌仍然屬於不可使用的狀態。


    她實在是太被動了。


    “不行,現在要冷靜下來,憤怒會讓我喪失理智。”遊西雀咬咬牙,“難道它殺人真的沒有規律嗎?”


    她開始仔細回想著上車後發生的一切事情。


    “如果那個孩子的畫是真的,那麽那隻鬼一定藏在乘客中間,它可能是中間的任何一個乘客。”


    遊西雀一眼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三個小時。


    之前她有留意過,中年阿姨死的時候恰好是上車後的一個小時左右。


    現在林香的死是在第三個小時。


    她坐定不動了,繼續觀察著眾人的反應,那個中年男人依舊臉色發白,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病態,遊西雀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身上。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可疑。


    但另一方麵,又覺得狡猾的惡鬼不至於做得那麽明顯。


    可眼下已經變成這種情況了,沒得選擇,遊西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越看越覺得這家夥有些鬼鬼祟祟的。


    就算不是鬼,也肯定有其它問題。


    頓了頓,遊西雀決定過去“關心”他一下,她站起來,準備朝那個男人走去,下一瞬,中年男人似乎發現了她的意圖,猛地抬起頭,臉色大變,尖聲大喊:“別過來!滾!滾啊!別過來!”


    這聲音再度驚醒了車裏的人。


    “怎麽了?怎麽又是他?”


    “大哥你沒事吧?”


    “不舒服?是不是要看醫生……”


    幾個小時的旅途,眾人被困在這場瓢潑大雨中,已經隱隱產生一絲親近感。


    哪怕中年男人帶著一種神經質的瘋狂,他那麽一喊,人性中善良的一部分終究還是對他報以關切的目光。


    可這一次,中年男人卻已經無法被安撫。


    他像個站在懸崖邊上的狂徒,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別人越是靠近他,他的反應就越是激動。


    “滾開!滾開!你們給老子閉嘴!他媽的離老子遠點!”


    遊西雀皺起眉,“哎大哥,你怎麽了?”


    以前聽那些老人說過一些東西,據說人的臉上是能看見某種“氣”的,這種“氣”代表著這個人的生死,氣越濃,這人活得越好,氣越淡,估計離死不遠。


    遊西雀是不信這些東西的。


    可眼下在這個男人和前麵那個老太太身上,她感覺自己清晰地看到了那種所謂的“氣”。


    甚至,中年男人身上的活人氣息,比那個老太太更少。


    隨著中年男人的反應越發激動,他身後那位衣冠楚楚的上班族從後麵遞了一瓶水來,“兄弟喝口吧,你的臉色……”


    話未說完,男人猛地站起,粗暴將水瓶揮開。


    哐啷!


    水瓶砸在地上,液體滾滾流出,那上班族臉色微變,任誰也不喜歡一片好心遭到這種對待。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發作,男人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眼淚劈裏啪啦從他眼眶裏落下,他雙手合十,對著在場的人又跪又拜,表情恐慌且卑微地哀求著。


    “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是我走錯路,驚擾了各位神仙……”


    “我女兒剛上幼兒園,還小,我老婆懷了二胎,我爸媽一把年紀,家裏一家老老少少都要我去照顧,我就是一個貨車司機,沒殺過人沒犯過罪,各位神仙有怪莫怪,我這賤命一條不值錢!”


    “別帶我走!別帶我走!求求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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