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地嘆息:「在那裏安眠的,是您的愛人嗎?」


    ……


    對話聲如沉入了水底,銷聲匿跡。


    唯有那不見趨緩的大雨,在凜風的刮帶下,擊打在人的臉龐,傳來絲絲的痛感。


    伏黑甚爾的表情沒有一丁點波動,甚至眉毛都沒抖一下,他臉上仍然寫滿了懶散:「哦,然後呢?」


    感官極為敏銳的他,卻在眼角餘光裏的瞥見中,似是窺到了什麽,夾著煙條的手都不免一頓。


    ……是他的錯覺嗎?


    怎麽感覺這個少年的臉上,莫名有種「同病相憐」的意味?


    伏黑甚爾的眼神詭異了起來。


    不過,他說得倒也沒錯,一針見血。


    若是別的地方也就罷了,他不會在這裏殺人,誰來都不會。


    隻見乙骨憂太拉著他旁邊女孩的手,走到了他的身側,黑髮少年垂著頭,看著那被雨水打濕的無名墓碑,並沒有明顯的凹凸痕跡,他緩聲問道:「署名都沒有嗎?」


    伏黑甚爾:「和你沒關係吧?」


    乙骨憂太輕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說道:「不好意思,隻是太相似了,我想起了我的妻子而已。」


    伏黑甚爾的表情裂了:「……哈??」


    手裏的煙條沒夾穩,摔落到泥土裏,火星淹沒在水中,熄滅了光亮。


    乙骨憂太卻像是沒看到一般,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來也可笑,明明約定過的事,我不僅一樣沒做到,反而在她去世後,連看望都沒去看一眼……」


    作為活著的人類的,那個「祈本裏香」早就死掉了。


    他無法接受,到了什麽程度呢——


    他把自己的未婚妻變成了怪物,即使如此也要她留在身邊,他騙自己她還在這個世上,於是他連她的葬禮都不肯參加,更別提掃墓了。


    墓地裏躺著的,安靜的,了無聲息的,怎麽會是裏香呢?


    她的聲音甜美可人,笑起來時,唇角的痣似乎都灌注了誘惑,她會為他戴上戒指,會對他說「要永遠在一起」……


    怎麽看,都和墓地裏那個死氣沉沉的屍體對不上。


    那一點也不像她。


    所以他逃了,帶著他深切的執念般的詛咒,遠遠地逃開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膽小懦弱的人啊。


    連這麽簡單的、明晃晃的現實都接受不了,還對裏香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把她捆縛在自己身邊,強迫她同自己一起沉溺在這個虛幻的夢裏。


    披著寬大外套的祈本裏香無聲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攥緊了乙骨憂太的手掌。


    伏黑甚爾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她了,大概是同為咒靈,在裏香靠近時,醜寶出現的不正常的反應,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盯著裏香:「那她是誰?」像想到了什麽可笑的事,伏黑甚爾戲謔地咧開唇角,「你們的女兒?」


    乙骨憂太:「……」


    祈本裏香:= =


    乙骨憂太一言難盡:「不,怎麽想都不對吧,我今年才十七歲,哪來的十三歲的女兒……裏香是我的妻子,就是我提到的,已經死去的妻子啊。」


    「十七歲就結婚你也是了不起的。」


    不對,重點錯了。


    如同一隻沉睡的、即將醒來的獵獸,伏黑甚爾呼吸間都帶上了沉沉的壓迫感,他聲音冷凝,極大的威脅感從他身上迸發。


    「如果我的眼睛沒瞎,這個女孩還在呼吸吧,活人和死人我姑且還是分辨得清的。小子,你在耍我嗎?」


    「不。」


    暴雨停歇,無垠的天際上,破開了一縷旭光,清盪人間後的初明,似乎比平常的晴天都要更加明亮一些。


    乙骨憂太撫上了女孩的頭頂,不無愛憐地凝視著她:「因為我詛咒了裏香,僅此而已。」


    並且,現在已是不存在後悔的選項了。


    此話一出,身旁的男子徹底沒有了聲音。


    所有的嘲諷、無趣、威脅等等,一瞬間從他臉上褪去,變為全然的死水,他不含任何情感地說道:「哦。這就是你們咒術師的手段?」


    「果然是一群瘋子。」


    堪稱精彩的劇目,若是在熒幕中上演的劇情,說不定他都會忍不住拍手叫好。


    詛咒……哈,果然是咒術界的人,什麽都做得出來。讓他打心底的,感到不適。


    死了就是死了。這沒什麽好否認的,隻不過是為自己早就汙濁不堪的人生履歷上再添一筆罷了。


    強行將愛冠以詛咒的名諱之上,拖住本該去往天國的靈魂,是何等自私的人才能幹得出這種事。


    伏黑甚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恐怕隻有天知道,這個看似正常的皮囊內裏,未曾顯露出來的枷鎖之中,關押著怎樣一個隻留有本能和獸性的怪物。


    乙骨憂太卻是一愣,他發覺到事情好像有什麽地方脫離了掌控。


    「那個,您不是咒術師嗎?」


    「咒術師?」伏黑甚爾高高地挑眉,他又點燃了一根煙,「我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現在姓伏黑。以前的名字,是難聽到噁心的禪院甚爾。『沒有半點咒力的廢物』,我還以為這個笑柄可以在咒術界流傳個十幾年呢,這麽快就淡忘了嗎?」


    伏黑。


    祈本裏香眼皮一跳,她捏了一把乙骨的手心。


    這個姓氏在日本好像不多見,應該……不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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