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有此意!」阿照高興,趕忙上前將人帶來。


    隨後得知這位解差名叫武六,與另一位公差負責押送囚犯,去往京城等待刑部秋審。


    而罪犯名叫魏威,於去年花朝節當街捅死兩人,案子經過一年的逐級審核,本月由按察司擬定死刑,轉達刑部。


    「這個案子我略有耳聞,」宋敏合上摺扇:「聽說這個魏威殺人時,成婚不過三日。」


    「啊?」阿照咋舌:「他與死者有何仇怨,竟然在新婚期跑去了結?」


    宋敏搖頭。


    武六道:「我從魏母口中得知,他自幼喪父,家裏過得十分拮據,周遭的人也時常欺辱他們孤兒寡母。魏威長大後在縣裏各個酒館茶肆做夥計,但因生性沉默寡言,不夠靈活,每一份工都做不長久。去年他成親時已年過三十,娶的也並非自己喜愛的女子,而是親戚強行撮合,給他娶了個寡婦。」


    聽到這裏,意兒笑問:「你何以如此了解?」


    武六道:「他娘跟了半個月,我得知他與我同歲,所以有些好奇,問了許多。」


    意兒聽出他語氣裏的同情,略蹙眉道:「有什麽可好奇的呢,一個殺人犯,實在不值得。」


    武六聞言頓住,接著麵無波瀾道:「或許正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去了解他,所以他才變成殺人犯呢。」


    意兒臉色冷下來。


    武六繼續道:「其實世上有許多如魏威這樣的平民,他們默默無聞,為了討一口飯吃,受人冷眼,受人輕視,命如螻蟻。魏威被擬死刑後,他母親變賣房產,帶著錢送他最後一程,她說等兒子死了,她也跟著一起去,反正活著也沒有意思,他們更想不明白為何總是活得那麽累,受不完的罪,沒有一日歡喜。」


    話音未落,意兒打斷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艱難,這個不能成為犯罪的理由。」


    「小的不敢。」武六態度亦十分強硬:「小的隻是覺得,好好的一個人,忽然大開殺戒,總有其中的原故吧?若弄清原故,說不定可以從中幹預,阻止下一個魏威呢?」


    意兒正欲繼續爭論,可武六卻無心戀戰,拱拱手:「大人請慢用,小的不打擾了。」說完便走。


    阿照摸摸鼻子,打量意兒的神色,清咳一聲:「其實他說的也沒錯,了解犯罪背後的動機,防止更多的罪惡,你以前不是也這麽說過麽?許多事情背景複雜,不能隻用『善惡』二字來囊括,上次呂升的案子你分明很同情他呀。」


    意兒道:「你說的這些我非常贊同,但並非每個殺人犯都情有可原,都值得憐憫。」


    宋敏道:「呂升那個案子,動機是很明確的,妻女被辱,他反殺惡霸,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邏輯因果都很清楚,而這個魏威……」


    意兒冷笑:「魏威的案子我也有所耳聞,被他殺死的兩名少女與他素不相識,更無仇怨,不過是他在街上隨意挑選的獵物!若對這種惡徒生出半分同情,又將無辜被殺的死者置於何地?」


    宋敏思忖:「其實這種隨機殺人的罪犯,溯其根源,大多是成長經歷造成的觀念之差,他們要麽是家裏的老麽,備受溺愛長大,要麽缺少父母的教養,或長期接觸暴力,耳濡目染之下,便對他人缺乏感知和共情,傷害就傷害了。」


    阿照聞言輕嘆:「不知怎麽回事,近年來,許多訟師和官員都愛追溯罪犯過往,以此替他們開脫。」


    宋敏道:「一是為了死刑的嚴謹,二來風氣所致,再有……」


    阿照接話:「再有是為了仁善嗎?」


    宋敏笑了笑:「或許是為了顯得更高明。」


    阿照沒聽懂。


    意兒詫異地望過去,眨眨眼,不由地擰眉笑道:「敏姐,我該說你一針見血還是……」


    宋敏也立刻回味過來,略表歉意:「對不住,是我揣測過頭了。」


    意兒沒有多說什麽,隻道:「這種風氣也不知是好是壞。」


    宋敏道:「總比隻有一種立場好。」


    她點頭認可,三人吃過飯,又在院子裏坐了會兒,便上樓歇息去了。


    夜深時,武六發現魏母依舊流連在驛站門外,不時地朝裏張望。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娘,心下嘆氣,提著燈籠走出去:「還沒找到借宿的地方嗎?我帶你去附近的人家問問。」


    「不是,我有地方住。」魏母手裏抱著一小壇酒:「這是村民自家釀的,我買了些,想拿給我兒子嚐嚐……」


    武六聞言不語。


    魏母自知是奢求,垂下頭,狠狠埋怨自己:「他以前在家時,我從來不許他吃酒,怕耽誤活計,也怕慈母多敗兒……其實他沒有別的喜好,就愛品酒而已,可我連這麽一點兒小樂子都給他剝奪了……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娘!」


    武六嘆氣,伸手拿過酒罈:「算了,孰是孰非誰又能說清楚?給我吧,我替你去送。」


    魏母忙道多謝,並塞給他幾塊碎銀子,武六收下,掌燈穿過半個院子,來到驛站的監房。


    牢頭和卒子正在外間吃宵夜,他搭訕幾句,用銀子買了個方便,牢頭打開門,留下一句:「從沒見過你這麽心善的解差。」說完接著吃喝去了。


    「你娘讓我送的。」武六將魏威從地上拉起,又把他項上的枷也開了,他的手腳被鐐銬磨破了皮,但鑰匙在另一位解差身上,隻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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