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須,喝,不烈的,就養胃的花酒。」魔尊喜滋滋地斟酒,自己也小啜幾口。


    「無事獻殷勤鐵定有鬼。」澤厚把著酒杯咂嘴,「說罷,你想幹嘛?」


    魔尊頭上仿佛亮起了一個燈泡:「哎呀哎呀沒什麽,就是最近閑的,想起一個陳年八卦,想來問問你。」


    澤厚不以為然,對他的八卦屬性瞭然於心:「是啥?」


    「你沒和寒天好上前,中意的是城兒對吧,這是為什麽啊?」


    澤厚一口桃花酒差點噴出來,嗆了個半死:「要、要死啊!你問這個幹什麽?!這是你該八卦的嗎!」


    他如臨大敵地左顧右盼:「不許大聲嚷嚷,要讓寒天知道了,他準不痛快了!」


    「嘖嘖嘖看你那慫樣。」徐八遂呱唧唧唧地賤笑,「遮遮掩掩算啥啊,反正混帳還是混帳過的嘛。來來來,好漢就該提當年勇,說說唄說說?」


    澤厚無語凝噎,喝著他的酒但堅決不說:「涼快一邊去。」


    「好傢夥,喝著老子的酒,你不曉得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嗎?」


    「跟你有什麽好客氣。」澤厚切一聲,「這好酒難道不是孝敬你哥的嗎?」


    「好弟弟可不止老子一個。」徐八遂順勢笑起來,「城兒也是好弟弟,是不是?你當初怎麽認識他的啊?有我先不?」


    澤厚悶了口酒笑著懟他:「誰有你先啊,他簡直是為你而生的,你的第一個護法就是他不曉得嗎?」


    徐八遂一愣,這個倒是不知道。


    那頭澤厚借著薄薄的酒意,經年的話匣子輕柔敲開,散出了裏頭的枝繁葉茂:「我認識他的那會也是為著你的嘛,他牽著掏寶到我麵前來,選定了我做你的護法……哦,那時他發著光呢。」


    風來,杯中起漣漪,酒香如一張薄紗拂過人麵,那般溫柔與舒適,讓人飄飄乎不知虛實與現幻。


    澤厚陷入了回憶裏。


    那是數十年前了,魔界的浩劫之夜後,第三十一代魔尊徐惑及其夫人無痕殞命,隨之一起共赴亡者之墟的逝者也不少。自那夜後,地下城裏的不少小孩都愛自稱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無他,耍耍嘴皮,減減悲慟。


    泥一樣的澤厚這樣自稱的年頭更早,他記憶裏沒有什麽親屬的記憶,大約是因為尚武的基因作祟,在這樣朝不保夕的魔界裏,越強的越容易調去前線,隨之更容易過早折掉。


    澤厚知道自己遲早也會被選中,調到地麵去。他也不覺憂傷,過一天是一天,地麵雖然危險,但有陽光,有雨,有火。地下城的住民大多數很難上一次那暴戾危險的地麵去瞧瞧,誰知道老天爺哪一回不高興就砸天火?蓋因處地底太久,不少魔修也憧憬那地麵,初生牛犢們更甚。


    除此之外,他與其他小孩,或者直接說和其他所魔修顯著不同——他天生就臉盲,不辨美醜,記不住誰,久而久之也懶得記,理所當然的也就沒什麽實質上的朋友和夥伴。天大地大,他無牽無掛。


    沒有過多久,十三歲生辰那天,他的白袍子已經隨著修為的進益而變成紫色,在一堆或白或灰的衣袍裏極為顯眼。那一天,著淺碧色衣袍的小孩閉著眼睛走來,手裏牽著一頭柯基大小的醜萌凶獸。


    凶獸朝他聞了又聞,發出了聽上去心情不錯的叫聲,口水嘩啦啦一地。


    「是他麽?」


    一聲微稚的悅耳正太聲響起,澤厚抬頭看去,正看到他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非常、非常特別的眸子。


    那含笑的眼睛裏流轉著相當明顯的銀色靈力紋路,如果說地麵的太陽有具象化,鄉巴佬小澤厚便認為是這樣的震撼。


    他是個天生的臉盲者,但他能認出這雙眼睛的模樣。這是他第一次憑著一雙眼睛,記住一個陌生人的長相特質。


    那小孩朝他伸出手,澤厚看見自己的臉龐倒映在他那銀光流轉的眼睛裏。


    「我叫微城,這位哥哥,你呢?」


    「我當時感覺像握住了一塊柔軟的暖玉。」澤厚比了個握爪的姿勢,仰著首看上空無形的結界,神情十分溫和。


    徐八遂心有所動,一時感同身受,道:「第一印象很好是吧。」


    澤厚含著醉意點頭,比劃著名:「我見城兒第一眼時心情就很好。我破天荒地認得出他的眼睛,我們還擱一塊住了小半年,他抽著空在教我怎麽做好一個護法,怎麽做你的家人。說實話家人這兩個字把我難倒了,我隨處為居所,無家無友,辨不出人間種種情意,怎麽學?好在我認得出微城的眼睛,喜悲之類的情愫慢慢也算摸透了……」


    徐八遂聽著聽著狐疑了,等澤厚巴拉完了喝酒的間隙,摸著下巴問他:「奇了,你因為第一次認得出城兒的眼睛而中意他,那我怎麽說?哥,你認得出我整張臉呢,那你為什麽沒對我產生些不妙的念頭?」


    澤厚這回一口酒直接噴出來,一邊嗆一邊猛拍魔尊的肩膀,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徐八遂調侃完順順他的背,哈哈大笑。


    澤厚啪的一聲把酒杯放回了桌上老大不高興地拍開了這嘴上沒把門的傢夥的手,揉揉後頸無語凝噎。


    這老瞎子沒法解釋。


    因他初次見小魔尊時,小徐珂於他而言更趨近一個「怪物」。


    彼時冰牢雪白,小魔尊困在鎖鏈裏走火,恍若一團人形的大火球,成了冰天雪地裏的極致可怖。少年澤厚那時已然心驚膽戰了,沒想到更駭人的是,他辨認出了烈火裏皺巴巴的一張小臉,那神情之猙獰扭曲,痛苦難當,著實是平生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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