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 歲宴才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挪動著握緊了紙傘, 手腕抖動著,麵前出現了一道裂縫。透過微小的縫隙之間,隱約能窺見人間百態。


    就在許天明還背對著歲宴在霍冉身上發泄自己的憤怒時, 歲宴倏地開了口。


    “葉青漣、霍冉!”


    驀然出現的兩個人名讓許天明摸不著頭腦, 直覺告訴他, 歲宴這麽做是別有目的,立馬轉過身去看了一眼。


    就在他揣摩著歲宴的打算時,響起了一男一女兩個回應的聲音。


    緊接著,他就看見原本躺在地上的葉青漣和霍冉瞬間化作了兩團霧氣,順著歲宴的傘尖飄去。


    他眼疾手快地衝著霍冉的方向釋放了一團火焰,很快反應過來,歲宴是典獄,她的那把傘,可做聚魂之用。


    她這是……打算帶著葉青漣她們逃跑?


    一旦想清楚這一點後,許天明又加重了歲宴身上的束縛,推動著那個木幾又往裏嵌了三分。


    “想逃?簡直是不自量……”他自負地笑著,笑容卻在下一刻凝固在嘴角。


    歲宴一手攥著紙傘,另一手同祈佑十指相握,原本擴散到了圓盤大小的裂縫瞬間化作猛獸的血盆大口,將她們吞噬。


    歲宴帶著另外的一人兩鬼,從許天明的眼前消失了。


    *


    像是在暴雨天氣行駛在大海上的船隻那般晃動了片刻後,歲宴跌落在了一片青草地上。


    原本就混亂的腦袋因著這陣撞擊愈發暈眩,她不得不甩了甩頭,才能恢複眼前的清明。


    意識到自己已經逃出生天之後,她“噌”的一聲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邊那個依舊將她握得生疼的人。


    “祈佑!祈佑!醒醒,你怎麽樣?你還好嗎?”歲宴有些焦急,“你別嚇唬我啊!”


    她是典獄,有著在人鬼二界自由穿梭的本事,但即便是她,也得心無旁騖地畫出陣法才能準確地使用這個本事。方才情況緊急,她來不及確認陣法是否有誤,隻得先逃了出去再說。


    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讓兩界之間的亂流侵蝕了祈佑的神誌。


    看著他臉上淩亂的細小傷口,歲宴心如亂麻,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動作。


    “祈佑,你醒醒啊!”


    “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帶到下麵去的,否則也不會讓你被牽扯進這件事……”


    “你後悔了,我後悔了……我早該和你分道揚鑣的……”


    正在她感到追悔莫及的時候,另一隻手忽然被攥住了,整個人沒有了支撐的力量,跌跌撞撞地落入了祈佑的懷抱。


    “我、我沒事……”虛弱中帶著些許的嘶啞,祈佑打起精神來寬慰她,“有些暈,歇會兒應該就好了。”


    原本就在打著轉的淚水瞬間控製不住,像是開了閘的水一般奔湧而出,瞬間浸濕了祈佑的衣衫,順著布料撞入了他的心口。


    讓他的心也跟著開始酸澀。


    “我真的沒事,歲宴,你不要怕。”


    “再說了,那個許天明是衝著我來的,若是真的要怪,應該怪我把你牽扯進來才是。”


    想到之前許天明利用他來牽製歲宴,他一時心疼,撫上了歲宴的額間輕柔著。


    歲宴那顆焦躁不安的心才勉強得到了些許的安撫。


    *


    平複了心情後,她和祈佑互相攙扶著起了身,打量起了四周。


    “這是……清風山?”祈佑遲疑地問了一句。


    歲宴解釋道:“是。”


    “我想著既然那個許天明是清風山的人,興許他會被埋在清風山上。”


    “如今漣姨被反噬纏身,能夠同許天明一戰的就隻剩下了我。而許天明又知曉你我之間的聯係,隻要你落入了他手中,也就相當於我被牽製住了。”


    “所以我們不能跟他正麵硬碰硬,隻能想別的法子了。”


    “別的法子?”祈佑重複著她的話。


    歲宴以紙傘做拐,蹣跚地往山頂走去。


    “你知不知道,要想讓一個鬼灰飛煙滅,有一個最簡單快速的法子。”


    “隻要找到他的屍首,用鬼火燒了他的枯骨。”


    祈佑頓悟:“那我們這是要去,去尋找許天明的屍首?”


    歲宴點頭:“慌亂之中我也沒了任何的頭緒,隻得先往清風山走,再計劃後麵的事。”


    畢竟,清風門是歲宴知道的,許天明活著的時候最後一個和他有聯係的地方了。


    最重要的是,她得找個地方把祈佑藏起來,這樣自己才能夠毫無顧忌地對付許天明。


    *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清風門對許天明的憎惡。


    祈佑的師父,那個嘮嘮叨叨的老頭一聽到歲宴的來意,立馬板著個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屍首?我怎麽知道屍首在哪?興許是被扔在山裏,被蛇蟲鼠蟻飛禽走獸咬得連全屍都沒了吧。”


    “師祖當初創立清風門的時候就說過,清風門遲早有一日會沒落的,但那時候,一定就是天下太平的時候。沒曾想,還未等到師祖的夙願成真,清風門就先被這敗類把名聲搞臭了。”


    “時至今日,都還有人在背後惡意揣測著,清風門祖上那些轟動世間的本領,興許就是我們自己搞出來的戲碼,和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是一路人。”


    他的語氣太過憤慨,倒讓歲宴一時間沒了辦法。


    她為難的模樣落在了祈佑師父眼中,看著歲宴和祈佑二人身上破破爛爛的模樣,他還以為他們是在外頭受了什麽苦才麵露難色。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們這樣子,先下去梳洗梳洗吧。”


    歲宴下意識想拒絕,時間根本不等她梳洗休息。卻被祈佑拉了回來。


    他低頭輕聲說著既然他們現在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不如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想辦法。


    “是,師父。”他恭敬地行著禮,“那我就先帶歲宴姑娘下去了。”


    歲宴正想著告退,卻猛然覺察到手中的紙傘一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發現紙傘上竟漸漸泛起了一層黑氣,心中隻覺不妙。


    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


    回想起上次來到祈佑的居所,竟是恍如隔世。


    歲宴隨手一揚,門板撞擊後發出沉悶的響動。


    執傘一揮,歲宴口中念著咒,緊接著就看見兩團霧氣溢出,慢慢凝聚成了霍冉和葉青漣的模樣。


    而此時的葉青漣,正以手抵在霍冉的胸口,嘴裏念念有詞。


    但即便她強撐著身子施咒,也無法抑製住霍冉的黑氣外溢。


    “他要不行了,他的本源就要斷了……”葉青漣喘著粗氣,“霍冉他撐不住了。”


    是許天明最後放出的那團火。


    歲宴半跪在地上,學著葉青漣的模樣,以掌心相抵。


    “霍冉、霍冉,你還好嗎?你感覺怎麽樣?”


    霍冉緩緩睜開眼,看著歲宴,虛弱一笑,緩緩地抬起手指了指祈佑,又轉向了葉青漣。


    “他們、他們兩個……我幫你、幫你保護……”


    像是再也無力支撐,他的右手隻能緩緩垂下。


    “我知道、我知道,”歲宴隱隱帶著哭腔,“我知道是你幫我護住了他們。你撐住,我這就幫你聚魂。”


    他擺了擺手,對此毫不在乎,反而說起了另外的話:“你知道,那時候我找鬼王大人說了什麽嗎?”


    “我說,我想和你成親,想要合你的八字,想要知道你父母在何處,所以她才告訴我,讓我去清風山的……”


    “你看啊,歲宴,我多麽會撒謊啊。”


    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歲宴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嘴裏念著術法,來不及給他任何回應。


    隻有他一個人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是不是一副很深情的樣子,我差點都要把自己感動哭了。”


    “是不是這樣在你麵前灰飛煙滅了,你就會永遠記得……”


    歲宴打斷了他的話:“你撒謊,你又在撒謊。”


    “你根本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自己。你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你拿命去救回來的那個小姐最後卻棄你於不顧,所以你才會對我好,隻因為我也救過你……”


    “你不知道,想要從你嘴裏聽到一句真話很難,卻也簡單到隻需要從人間帶回一壺酒就夠了。”


    “霍冉,你根本不是喜歡我,你隻是,隻是想在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我全都知道,你騙不到我的,霍冉,你騙不到我的,我更不需你這樣來償還恩情。”


    霍冉先是一愣,而後如釋重負。


    “原來你都知道啊……”


    “可惜了,想來我是沒有下輩子了,不然我一定要挾恩圖報,一定要找你討要一個良緣。”


    “太可惜了,我沒有下輩子了……”


    他望著屋頂,明明是灰蒙蒙的一片,卻像是被他看出了什麽絢麗色彩一般,眼底閃爍著旁人看不清的光。


    歲宴知道,他真的要撐不住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讓你死,不能……”


    歲宴慌亂地滿地尋覓著,祈佑遞上了她想要找的紙傘。


    她吸了吸鼻子,“你等著,你等著,我現在就送你入輪回。”


    霍冉咳嗽了兩聲,製止了她的動作:“不行,你若是在這裏開了輪回的門,許天明說不定會順著找到這裏,不行……”


    歲宴恍若未聞,隻顧著埋頭結陣。


    見勸說不動她,霍冉又把目光放在了葉青漣身上:“鬼王大人,你、你快攔著她……”


    葉青漣別過臉去,不置可否。


    往返人鬼兩界的陣法太過耗費心力,往日裏輕而易舉的送魂陣對於歲宴來說也變得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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