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歲宴滿是疑惑的時候,青漣又僵硬地丟出了一句似是關懷的話:“歲宴,你聽話,這件事不讓你來,是為了你好。”


    歲宴知道,一旦是漣姨決定了的事,沒有誰能改變。


    再者說了,她能從李子翰口中知道的事,漣姨多得是辦法可以知曉,也不差她在這費口舌。


    她朱唇輕啟念了個咒,紙傘竟像是有什麽托舉著一般,在二人跟前漂浮著。


    青漣並攏二指,對著歲宴的傘尖念念有詞,而後就見著一團光霧從傘尖飄出,落在了青漣的掌心。


    那是李子翰的魂靈凝聚而成的光。


    而後她久久沒有動作,歲宴知道這是在等著自己告退,遂將滿腹的疑慮吞進了腹中,行了個禮之後就退出了書房。


    不過她也留了一個心眼,並未就這麽離去,反倒是躲在了牆角窺探。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內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李子翰的身影出現。


    歲宴看不見屋內的情形,但卻聽見了李子翰脫口而出的驚呼。


    “是……”


    後麵的話戛然而止。


    *


    從鬼王府邸出來,歲宴遇見了在門口徘徊霍冉。


    “歲宴,你怎麽樣?鬼王大人有沒有責罰你?”一看到歲宴出來,他立馬上前,關切地問道。


    歲宴心中藏著事,不太分得出神來搭理他,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說別的。


    而霍冉似乎早已習慣了歲宴如此對待,並不放在心上。


    看著她沉吟不語的模樣,霍冉以為她是被鬼王訓斥了之後心情不佳,撓了撓頭想著法子地寬慰她:“你也別太放在心上,鬼王大人這幾日正巧心情不好,正巧你撞上去了,興許是拿你出氣呢。”


    “鬼王大人她心情不好?”歲宴狐疑,“為什麽會心情不好?”


    漣姨最是講究喜怒不露於色,怎麽會讓霍冉看出她心情好不好。


    “你這些日子不在不知道,前幾日,有鬼闖入了鬼王府邸。”


    闖入鬼王府邸?


    府邸不止作為鬼王起居之用,更是保管著鬼界各種卷宗書籍的地方,裏麵有些東西連歲宴都不能碰,更別說是其他鬼了。是以漣姨在宅子周圍都下了諸多禁製,但凡有鬼非請擅入,整個仲世都會有所反應。


    怎麽會有鬼膽子大到,敢潛入鬼王府邸呢?


    “莫不是新來的鬼不懂規矩?”歲宴問,“畢竟鬼王府邸是整個仲世最顯眼的地方了,興許是好奇?”


    霍冉搖搖頭:“若真是有人不懂事,你覺得會惹得鬼王大人惱怒嗎?那人就是可以衝著府邸來的,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瞞過了門口的咒術,在書樓門口被鬼王大人感應到。若真是有人誤入,早該在門口就被發現了。”


    “抓住了嗎?”歲宴覺得額角抽動著有些疼,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總覺得近來有各種各樣的怪異之事發生。


    “要是抓住了就好了……”霍冉也是一臉的煩惱,“那樣我們就不用照著畫像處處留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讓那人逃了。


    歲宴聞言,讓霍冉把那人的畫像送一份到她的小屋裏。


    他點點頭應了,而後才反應過來。


    “你不住在鬼王府邸?”


    雖然整個仲世的人都知道歲宴不是青漣的女兒,但歲宴一直是由青漣撫養的,那鬼王府邸也就是歲宴的家。


    哪有人回了家,卻不住在家裏的道理。


    歲宴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隻好找了個借口:“怕惹鬼王大人生氣,這幾日我就不在她跟前晃了。”


    霍冉將信將疑,但還是沒有再繼續追問,同她說晚些就給她送去。


    歲宴點頭應好,倏地想起了另一件她極為掛念的事。


    本來是想著自己去問的,但今日被漣姨三番五次打斷之後,歲宴沒找到機會開口。她心裏也不知道為何,莫名覺得近來發生的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聯想到今日漣姨的怪異舉動,她下意識地覺得,就算她自己去問,也問不出什麽結果來。


    倒不如,換個人去……


    歲宴的目光在霍冉身上來回打轉,愈發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叫住了準備離去的他。


    “霍冉,幫我一個忙。”


    “幫我去……向鬼王大人打聽打聽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霍冉不解,“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去打聽你的身世?而且這種事,難道我去問,鬼王大人就會告訴我嗎?”


    歲宴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自詡聰明絕頂嗎,無論你用什麽辦法,能幫我打聽打聽鬼王大人怎麽說的就行。”


    她可沒少聽過霍冉說他當年是如何從十個大漢手下脫身的英勇事跡,料想以他的性子,若是用這個法子來激他,定然有效。


    不出歲宴所料,霍冉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勾起嘴角笑了笑。


    “行啊,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後悔?


    歲宴心想,她能有什麽好後悔的。


    她倒是想聽聽,落入霍冉耳中的話,跟她知道的會不會不一樣。


    *


    歲宴沒有在院子裏看到祈佑的身影,推開房門後,卻發現他靠在臥房門口,歪著頭似乎是在休息。


    她沒有叫醒祈佑,而是跟著蹲了下去,端詳起了他的睡顏。


    祈佑的眼睫纖長又濃密,此時靜靜地垂著,在眼瞼下映著一圈弧形,遮住了他幹淨又純粹的眸。


    歲宴忽然起了玩心,覺得指尖微微顫動著有些發癢,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是怎樣一種觸感,卻在半空中回過神來,左手輕拍著那不聽話的右手。


    清脆的聲音驚動了淺眠的祈佑,他晃了晃發沉的腦袋,看清了眼前人。


    “歲宴姑娘,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大夢初醒的喑啞,“抱歉,太累了,睡著了。”


    歲宴不知道為何有些心虛,清了清嗓子,板著臉問:“怎麽不去臥房裏。”


    “不……不好吧,畢竟是歲宴姑娘的房間……”他一個男子,當避開才是。


    其實這地方並不是歲宴的常住地,臥房內也沒有太多私人使用的東西,就算是讓別人借宿也無礙。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間臥房能不能讓外人踏足是一回事,祈佑對她的尊重,又是另一回事。


    “無妨,這幾日,你又是出血又是出力的,累是應該的。”歲宴有些懊惱,“方才是我考慮不周,你先去歇歇吧。”


    她的視線落在祈佑的掌心,看見了他緊握的雙手之間隱隱露出的東西,那是有些陳舊的平安結。


    “睡吧,睡醒了,我們還要去告別。”


    *


    奈河的附近有些荒蕪,鬼界本就是寸草不生,這裏更是貧瘠得厲害。


    歲宴執著傘,手腕轉動著,傘尖冒出一股青煙,落在地上漸漸凝結成了一個人形。


    說來也怪,不知是不是魂靈與鬼界那絲莫名的聯係,每個到了下頭的鬼,都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裏是什麽地方。


    秦氏也不例外。


    但也正是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在哪,在看見祈佑和歲宴二人的時候,秦氏才會那般張皇失措。


    “祈佑?歲宴?”她捂著嘴,眼眶有些泛紅,“你們怎麽也在這,是不是、是不是蘇家人出爾反爾……”


    歲宴握上了祈佑的手腕,拽著在秦氏麵前晃了晃。


    “伯母你放心,我們沒事。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看著她二人並沒有像自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就在眼前卻怎麽也握不住,秦氏終於是鬆了口氣。


    “我們就是來送送你,”歲宴解釋道,“你也知道,我有些本事在身,這點事還是能做到的。”


    她三言兩語對祈佑和秦氏說了這奈河的凶險,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不要被河中的任何人勾住魂。


    不過其實她也不是很擔心,畢竟這世上,秦氏最擔心的人此刻就陪在身邊。


    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歲宴從懷中掏出了那個未完成的平安結,遞給了祈佑。


    “伯母,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它,總之還是物歸原主吧。”


    “行了,祈佑,你送送伯母吧。”


    秦氏看了一眼她,眼裏有些不舍:“那你呢?”


    歲宴撐著傘,笑著看了她一眼,“我就在這裏等著祈佑回來吧。這最後一段路,還是讓祈佑陪你走。”


    她心想,總得給他們母子一些話別的機會。


    畢竟,她隻是一個路過的外人。


    歲宴看著那相互攙扶著離去的母子的背影,莫名想到了撫養自己長大的漣姨,也想到了她那從未見過的父母。


    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好似水中那沒有根的浮萍,什麽都抓不住。


    第45章


    反正還需要等待, 歲宴索性找了個石墩坐下,理了理自己的思緒。


    秦氏瀕臨死亡之際的苦苦哀求引來了不知是什麽來路的陌生女子出手相救, 然而在長大成人的祈佑身上發生了怪事——他未經修煉就能看見鬼, 且他的血會招來凶鬼,歲宴隻能大膽猜測這是哪個修為高神的魂靈的手筆。


    這樣起死回生的術法,定然是會給施咒之人帶來反噬的。不比需要凡人供奉的神明, 歲宴真的想不出這世間怎麽會有人願意這般為了救人而搭上自己。


    可是若要說有交換條件, 那條件又是什麽呢……


    是怎樣的報酬,到了祈佑及至弱冠也不上門索取, 到了秦氏命喪黃泉也無動於衷呢?


    歲宴怎麽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揉了揉發脹的額頭, 索性將這件事拋在一邊,開始琢磨起了關於自己的部分。


    自己又是從哪一環節開始摻和進這件事的呢?


    *


    歲宴一直都知道, 漣姨不是自己的母親。


    但她真正的父母是何人, 誰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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