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表情微變,瞬間錯開了盜鵠的目光,大聲喝道:「但我們對他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話音未落,沈晏清終於動了,他緩緩抬起頭,仿佛這兩人的爭吵與他毫無關係。


    那雙淡色的眸子最後毫無感情的凝視著素娥,「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公主了。」


    這聲音很輕,輕到不及時捕捉就會隨風消散。


    待素娥再回過神的時候關門已開,那抹白影逐漸消失在了一片血色之中。


    素娥曾不止一次的問過沈晏清,為什麽要救沈陵淵,為什麽一定要帶著個累贅在身邊,族人和沈陵淵哪個更重要這類的話題。


    之前沈晏清從沒有正麵回應過,而現在素娥心裏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沈晏清一行到達密鬆林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天色漸晚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


    好消息是他們發現了沈陵淵藏身的洞穴,找到了他留下的東西,知道了他大致行動的蹤跡。


    壞消息是,密鬆林雖距離雪崩地點較遠,但還是受到了波及,大半密林被掩埋在大雪下,前行很是困難。


    沈晏清獨自盤坐在洞穴中,一手撚著黑玉麵具,一雙眼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火堆,一開始還有老大老二來匯報進度,一個時辰後,眾人約搜尋距離越遠,回來的頻率也越來越慢。


    沈晏清卻絲毫沒有動作的意思,隻是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麵具。


    直到細微的『噠噠』聲傳來,似乎是木棍敲擊地麵發出的聲音。


    沈晏清麵無表情,撕裂開幹涸的嘴唇,「我以為你會保護好他。」


    『噠噠』聲消失,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世事無常,埋骨雪山常年穩定,一朝被人破壞平衡,這才出現連鎖反應,就算是我也不能提前預料。」


    沈晏清知道這聲音說的是事實,若是沒有人為引發崩塌欺騙湯浩,就不會引發這更大的雪崩,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他太過狂妄。


    不過頭一次交鋒,沈晏清已然無話可說,耳邊又傳來『噠噠』的聲響。


    聲音愈來愈近,最後停在了沈晏清的身後。


    火光將那人的影子倒映在了冰牆上。


    「不知施主能否準許我與你一同取暖。」


    沈晏清張了嘴:「請。」


    那人雖得了許,卻向洞中走了好遠,在幾乎得不到火光溫暖的角落裏坐了下來,仿佛整個人都隱在了火光下的暗影裏。


    他盤坐好後將手中木棍放於身前,雙手合十,嘴唇微動,似乎是在禱告。


    一串密語過後,那人才放下手,望著仍然一動不動的沈晏清緩緩道,「施主不必太過擔心,人各有命數,世子命數未盡,吉人自有天相。倒是施主身形羸弱,印堂發黑,似有頑疾心病在身。」


    沈晏清終於掀了眼皮,搭了一眼那角落裏看不清真容的男人,言語間具是冷意,「義父信你敬你,不代表我也會相信你的鬼話。」


    「人言人語,信則有不信則無。」那人輕輕搖了搖頭,「施主不信神佛我本不應多言,但事關世子,於情,我又不得不過問上一句。」


    「施主即有大業要成,應當捨棄七情六慾,又何必為俗世所擾,要再次陷進這飄渺紅塵?施主聰慧過人。當知……」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這麽淺顯的道理誰又會不清楚,不明白。


    可當人真正麵對誘惑的時候,又怎麽可能是那麽容易就能捨棄了的,就像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再食用甜品,可當那些個好看的小東西擺在自己麵前時,沈晏清還是會忍不住塞進嘴裏。


    因為就算再冷血,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人都是貪婪的,那個第一眼見到的女人幾乎不肯施捨的感情,就是沈晏清內心深處最是奢望的東西。


    在那個女人死後,他以為再也得不到這種情感,本能的將自己封閉,將所有人和事視為籌碼,視為交易,將自己完完全全的當做一個工具。


    被復仇和利用填滿的工具是不需要感情的,因為隻有這樣活著,眼中才能看清什麽是最大收益,才能穩準狠的直切命脈。


    沈晏清以為他往後的生命都會這樣麻木不仁的,為了那個女人死前流下的一滴眼淚,而活著。


    直到那個翻、牆而來的小胖墩忽然出現。


    在他身邊講著稚嫩的笑話,帶著稀奇古怪且甜膩的糕點,傻乎乎的用肉、體凡胎將那堅固的石牆撞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他將那滴殘存在沈晏清心裏的眼淚逝去,一點點開拓出了一個,正正好好裝得下他一個人的小洞窟。


    即便那對沈晏清來說是一個負擔,但那一縷甜的滋味卻是永永遠遠記在了心裏。


    所以,沈晏清對沈陵淵的無限包容是沒有理由的。


    就像沈陵淵毫無理由的闖進他的世界一樣。


    沈晏清也曾經想過要擺脫這一份他不應當擁有的軟肋,所以才放任沈陵淵聯合那六兄妹刺殺他。


    似乎隻有當沈陵淵也變成對他有企圖的人的時候,沈晏清才有理由將那份記憶連同沈陵淵這個人一同埋葬。


    但沈陵淵最後卻沒下得去手,一瞬間的停頓,連同沈晏清心中的那個窟窿,再沒有粘合的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火堆發出了滋滋的聲響,沈晏清終於從自己的思緒中緩過神來。


    他將黑玉麵具攤在自己掌心,抬眸反問道,「那前輩既然已經選擇歸隱,又為何一定要蹚這一趟渾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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