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央,銀杏樹下,是他熟悉的一幕。今日太陽好,容予便又睡在了樹下的榻上,陽光從枝椏間漏下,映在他身上,斑斑點點,明明暗暗。


    然而容予身邊站了另外一個不熟悉的人。江成雪站在容予一側,正伸出手,在容予臉上遮出一片小小的陰影。容予就那樣無知無覺地安然睡著,江成雪似乎也完全不覺得累,抬著手一動不動。


    他一身黑衣,背對著陸識途,似乎完全沒察覺到身後有人來,隻微微低著頭,似乎在專注地看著容予。那背影乍一看,竟是和陸識途自己有些相似。


    下一瞬間,江成雪卻突然動了。他擋著光的那隻手慢慢放了下來,然後纖長手指輕輕撫上了容予額間。


    接著,他用那隻被陽光映照得有些透明的手,輕而又輕地將容予臉上的碎發攏到一邊,然後手法輕柔地開始沿著額角撫摸著容予的頭髮。


    他極有耐心的樣子,一下一下慢慢撫摸著。即使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也能體會到幾分繾綣柔情。


    若說攏頭髮的動作還可以算在尊師重道的正常範圍裏,這撫摸頭髮的動作就帶上了不容錯認的曖昧意味。


    那手法像是在擼什麽小動物,容予並沒有受驚,反而像是有些享受,仍舊睡得很沉,輕輕側了側頭,白皙的側臉掠過一線光,含混地哼出一聲鼻音。


    陸識途愣在原地。他的手早就不知何時攥成了拳,然而見到這一幕,他的心髒卻突然開始劇烈搏動,身上也一陣涼一陣熱的。他知道這一幕很不對勁,自己此時應該上前阻止江成雪,然而他的腳卻像是生根了一般,動彈不得。


    江成雪的動作還在繼續。他順了一會容予的頭髮,而後收回了手,輕輕俯下身子。


    他的臉與容予的越貼越近,他的目的也越來越明顯。


    他像是……要親吻容予。


    他一點點靠近,隻差一線,很快便要貼上容予的唇。就在此時,他突然被大力扯開,丟到一邊。


    陸識途隻覺胸口湧動著從未有過的爆裂情緒,他控製不住地雷霆一拳砸向江成雪的麵門!


    「畜牲!!」


    江成雪眼神一變,飛快掩住了情緒。他的身形出同樣是人意料的快,下一瞬間,原地便隻剩了殘影。


    容予不知是被陸識途這一聲喊還是兩人之間的殺氣驚醒了,瞬間坐了起來,手中攢起一道靈力。


    而後,他發現自己仍在破山峰的小院子裏,眼前也並沒有什麽入侵的敵人,隻有他那兩個正在打架的徒弟。


    等等,打架??


    隻他醒過來的這一瞬間,兩人又過了好幾招。陸識途不知怎的,情緒很不對,出手如電,招招直擊命門,完全不是平日裏的樣子。他出招快,江成雪躲得更快,閃出一片殘影。


    容予被他們晃的頭都開始有點發暈:「好了,都停下。」


    他聲音不大,語氣也有些倦怠,半點不淩厲,但卻像是一記定身符一般,瞬間起了作用。即使看起來有些不尋常的激動,陸識途還是第一時間就收手停了下來,隻有飛揚的髮絲仍舊飄在空中,隨著他的靜止而緩慢下落。


    陸識途停下後,江成雪便也隨之停了下來。兩個少年動若脫兔,靜下來仍是如芝蘭玉樹一般,甚至被剛剛的「動」襯托出幾分青春活力來。尤其是陸識途,此時唇紅齒白,目光銳利,不再是平日裏沉穩的模樣,好生鮮活。


    容予看得挺有趣,也不生氣,彈指散開靈力,閑閑抱臂看著他倆:「怎麽?」


    陸識途眼睛都在發紅,他身上各處的熱血仿佛全都在東奔西突,瘋了似的,讓他根本靜不下心。他覺得自己這是過於憤怒,眼含怒火地看著江成雪道:「你自己說,你要對師尊做什麽!」


    江成雪無所謂地笑笑,黑色的眸子裏有碎冰似的光:「我沒要做什麽。你倒是說說看,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陸識途咬了咬牙,眼睛更紅了,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江成雪的笑容便多少帶上了幾分嘲諷之意,不知為何,他突然將手抬了起來,在心口處輕輕點了點。


    接著,他收起笑容,轉向容予正色道:「師尊,我的族人給我發來了傳訊符,說族中有要事,要我立刻趕回。我或許許久都不會回峰了,請師尊原諒。」


    容予心知他這意思便是一去不回了,猝不及防地有點傷感。再怎麽樣。這也是他收回來的徒弟,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日夜共處,也生出了幾分感情。


    容予把剛剛的事情拋在腦後,問他:「何時動身?」


    江成雪看著他:「現在。」


    容予眉頭一皺。這也太……突然了。


    江成雪像是已經完成了道別的儀式,便毫不拖泥帶水,轉身便躍上屋簷。


    「等等。」容予道,他抄起幹坤囊拋給江成雪,道:「這幾樣法器你且收著吧,好好保護自己。」


    江成雪一向是幹脆利落,不愛拖泥帶水。但他卻出人意料地沒拒絕這羅裏吧嗦的東西,伸手接住了。他將其攏在手中,五指微微收緊,低頭看向容予。


    此時此刻,他的麵容逆著光,看不清表情,整個人成了陽光下一道單薄的黑色剪影。他一字一句道:「多謝師尊。師尊,再會。」


    接著,他化成了黑貓,眨眼便跳下屋簷,消失了。


    容予腦海中還是他告別的那一幕。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識到:江成雪其實從來就不屬於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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