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立馬就激怒了性格暴躁的縛夢,它頓時想往這隻鬼的腦門來兩下。


    見它要動手,江槿月隻好拽著它不撒手,畢竟人家也沒說錯,如今的縛夢想單槍匹馬打贏幾十隻鬼,確實勉強了些。


    看她嘴上不說話,又從袖中摸出了九幽令,另一隻鬼怪開口道:“我們隻聽命於主人,那令牌沒用。小丫頭想和主人鬥,還差點火候。”


    江槿月:“……”


    明明它們是在給人當走狗,它不覺得丟人也就罷了,仿佛還挺得意的,真是莫名其妙。


    前來攔路的鬼怪看著平平無奇,九幽令竟拿它們沒辦法嗎?這不太應該啊。看來丞相在飼養鬼物上頗有心得,有機會得和他討教一二。


    “這樣啊,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江槿月聳了聳肩,輕輕放下了握著九幽令的手,麵無表情地看著鬼怪們。


    沈長明垂首不語,背在身後的手中緩緩凝出一道紅光。這是他曾在蜉蝣島用過的,看起來威力驚人、鋒利無比,能斬殺鬼魂。


    見他也是一副話不投機就要跟人動手的樣子,江槿月連忙抬手覆上他的掌心,輕輕晃了晃,示意他停手。


    開玩笑,好東西當然要留到刀刃上用。丞相府的這些鬼怪除了嘴皮子厲害點,倒也沒什麽了不起,用這個多浪費。


    她抬起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笑容燦爛:“王爺,我們應該以理服鬼,不該那麽暴力的。”


    “……那就交給江小姐來處理了?”沈長明滿眼不確定,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實在像在說反話。


    “江小姐,您考慮好了嗎?可別讓主人等久了,否則他可是會生氣的。”鬼丫鬟一團和氣地問道,語調聽著還算溫柔,眼神卻是出奇冰冷。


    “唉,我都給你們機會了,可你們不中用啊。”江槿月似笑非笑地看著它們,邊往前走邊幽幽道,“其實要想驅使鬼怪,也不是非要靠符咒和九幽令啊。”


    迎著鬼怪們帶著殺意的幽冷目光,她蓮步款款,身姿纖巧輕盈。每一步落下,被冷冷月光照得雪亮的地磚上就留下一片陰影,在她身後緩緩蠕動。


    “喜歡拿王爺來威脅我對嗎?今日,我就勉為其難地教教你們,如何做個一心向善的好鬼。”


    她的盈盈眼波中倒映著一片血色汪洋,在她看似柔弱無力的身軀後,一道道人形陰影自平地飛竄而起。


    這些陰影本不過巴掌大,可一落地就如破土而出的幼苗,瘋了似的瞬間拔高十數倍,詭異的嬉笑聲自其中傳來。


    鮮血與寒風相交織,於夜色中勾勒出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很快她的前後左右便都滿滿當當地站遍了人——或者說,鬼。


    丞相家的鬼怪們被嚇得說不出話了,早把方才趾高氣昂的樣子拋之腦後,隻能傻愣愣的看著對方的人數瞬間吊打自己。


    它們原以為相府已經算鬼怪一籮筐了,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種隨身帶著那麽多鬼魂的人。


    這些鬼魂長得也是千奇百怪的,什麽樣的都有。褐色長裙的宮女,傲氣十足的太監,邊走邊擠衣裳的女鬼,甚至還有提著菜籃子的老婆婆……不是,怎麽還有貓?


    這一個個鬼魂看著都是怨氣深重,死狀淒慘無比,能保持神智都算不錯了,竟還能聽命於人?


    一時間,它們心下了然:想不到這個小姑娘看著溫婉可人,竟是個心狠手辣之人。比之丞相大人,她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見著攔路鬼們不敢吱聲了,江槿月安詳地背著手,和顏悅色地問道:“怎麽?方才不是挺會說的嗎?你們繼續說啊,我聽著呢。”


    在座的但凡不是個瞎子,大抵都不會吭聲了,否則隻怕連鬼都沒得做。


    江槿月身旁的鬼魂們眼中滿是煞氣,對著丞相府的下人們齜牙咧嘴,恨不得把它們手撕了。可看向她時,他們的眼神中除了恭敬與感激,再無其他。


    身形高大的黑衫侍衛立在江槿月麵前,語氣瀟灑自在:“江小姐,就這些不成器的東西,我一個能打他們十個。”


    “我就沒有司黎侍衛這麽厲害了,最多打五個吧。江小姐不會生氣吧?”陶綾從她背後探出了頭,頗有些羞澀地捂著沾滿水珠的麵龐。


    有他們兩個帶頭,一群鬼魂都莫名其妙地開始報起了數。顯然,誰都沒把丞相府這群小鬼放在眼裏,最少也是自稱能一個打兩個的。


    “諸位兄弟姐妹不用著急,一個一個來,大夥兒都有份。”江槿月對實力強勁的鬼魂們十分滿意,微微頷首,看著笑容可掬。


    什麽叫安全感,這不就是滿滿的安全感?從前丞相為了讓他們替他賣命,可謂含辛茹苦、嘔心瀝血,又是陣法又是幻境的,符咒更是用了一打接一打。


    如今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這麽一大家子鬼魂,倒是都便宜了她和地府。


    幹活的鬼有了,打架的鬼也有了,一個個忠心耿耿又好使喚,簡直完美。


    對此,丞相府的鬼怪們大為震撼。據他們觀察,這些鬼魂身上根本沒有符篆,她手中的九幽令也毫無動靜。


    那為何鬼魂都對她死心塌地?世上怎會有這種道理?做鬼的,難道不該有鬼魂應有的尊嚴嗎?


    “其實吧,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德服人。”江槿月說罷,輕輕抬起右手,微微一笑道,“把它們拿下,記得要活捉,地府缺人幹活。”


    長得醜沒關係,身上臭也能忍,隻要能幹活的鬼,想來判官大人一定是來者不拒的。


    “是!全憑江小姐吩咐!”


    聞言,江槿月身旁的鬼魂們幹勁十足,一個個摩拳擦掌、精神抖擻,在司黎和陶綾的帶領下,一邊舒展著筋骨,一邊嗷嗷叫著衝了上去。


    從前唯唯諾諾的,隻會哭哭啼啼的宮女太監們變得格外凶悍,逮到一隻鬼就是一頓好打。場麵一時格外混亂,可謂雞飛狗跳、你追我趕,慘叫聲連連,血腥味也越來越重。


    見此情形,憋著一口惡氣的縛夢也加入了戰局。血光離弦之箭般漫天飛舞,對著那個嘲諷它“實力大減”的小廝就是一巴掌,直打得對方找不著北。


    “……這會不會有點太凶了,會給新來的留下壞印象吧。”江槿月臉上的笑容已然僵了,她原本隻想讓他們小懲大誡,主要目的還是捉鬼。


    從前大夥兒都算好脾氣的人,誰知他們如今怒氣都不小。雖然一個個嘴上不說,但她總覺得他們是在借此機會出氣。也不知他們在地府究竟過的是什麽鬼日子,好像都被悶壞了。


    看他們追著被嚇得屁滾尿流的鬼怪打得不亦樂乎,沈長明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我們真的不需要去幫忙嗎?”


    “不用,他們哪裏能輸?歇會兒也好,我都快累死了。”江槿月走到他身旁,笑得眉眼彎彎,對大家十分放心。


    畢竟在人數上,他們早已占據了絕對優勢,還有縛夢從旁相助,收拾這些被嚇破了膽的鬼怪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沈長明搖搖頭,指著被縛夢揍得直翻白眼的小廝鬼:“我的意思是,真的不需要去救它們嗎?”


    好像確實有那麽一丁點需要幫忙的意思。沉思片刻,江槿月輕輕托著九幽令,嚐試著操控鬼怪的心神。


    饒是九幽令實力強悍得很,號稱能夠操控一切魂魄,也隻能短暫地中斷鬼怪們的動作,它們的眼神有一瞬茫然,很快便脫離了她的掌控。


    如此看來,這些鬼怪還真是隻聽丞相的指令啊。盲目遵從、喪失自我,可算不得什麽好事。既然講不通道理,又不能為她所用,那隻好繼續挨揍了。


    想到這裏,她十分殷勤地拉著沈長明站到安全的地方,莞爾笑道:“哎呀,大家今天都活力滿滿,如此甚好。地府太死氣沉沉了,正需要多點活力。”


    沈長明:“……”


    再怎麽輪回轉世,她這個跳脫的性子還是沒變。偷偷把這麽多鬼魂帶來凡間,這事要被判官知道了,又得被她氣個半死。


    這一場單方麵毆打的“惡戰”毫無懸念,以地府眾鬼完美勝利而落下帷幕。打累了後,他們個個畢恭畢敬地低著頭,人手一隻被打得動彈不得的鬼怪,可謂大豐收。


    大夥兒雖然日子過得不太順心,但作戰實力都強了不少,可見平日裏都有勤加訓練。對此,江槿月十分欣慰,倘若能常常請他們來凡間幫忙,自己也能省力許多。


    “就這?還敢和江小姐作對,動咱們地府的人,真是作死。”陶綾這等陰陽怪氣的腔調總讓她覺得莫名耳熟,大約是整日和判官在一處,耳濡目染所致。


    “就是!還想動二皇子殿下,不識好歹的東西!那可是咱們的小主子。”冉語的話也得到了瑤清殿上下的一致認可。


    雖然他們口中的小主子對此不置可否,臉色還肉眼可見地黑了黑。


    江槿月垂眸望著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鬼怪,見它們無話可說了,便滿意地一笑:“比人數,我可沒怕過誰。辛苦大家了,勞你們把這些玩意交給判官大人發落吧。”


    眾鬼得令,依依不舍地與他們告別,正要離去之時,沉寂多時的鬼丫鬟突然吼出了聲:“你以為懷王是真心喜歡你?他也是在利用你!這世上隻有主人才是真心想幫你的!”


    “他利用我?”江槿月並未往心裏去,隻微微一笑。這種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騙她還是差了點兒火候。


    話音未落,又有一隻鬼怒喝:“主人能讓你跳出輪回、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難道你甘心永遠受盡輪回之苦嗎?”


    “有什麽不好的?怎麽活又不是活呢?”江槿月歪了歪頭,凝望著眼神晦暗的沈長明,無聲地歎了口氣,“我樂意,關你們什麽事?”


    一眾鬼魂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周遭陰冷的氣息愈發濃重。明月高懸的夜幕中驟然傳來一聲溫潤的、陌生的輕歎,卻乍然而逝,恍若隻是風吟。


    江槿月沉默著望向這一怪異聲響傳來的方向,卻什麽也沒有看見,仿佛隻是她的幻覺。


    可變故就這麽發生了。


    方才還不敢吱聲的鬼怪們突然齊刷刷地抬起頭,動作大到幾乎要把脖子生生拗斷,咧開滿口血沫的嘴,對她歇斯底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些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汙言穢語接踵而至,順著夜風鑽入了她的耳朵,這一回聲音更近,也更為清晰,她避無可避。


    “放著永生不死的命數不要,非要做這朝生暮亡的蜉蝣,你真可笑啊。”


    “曾經何等風光,敢與整個天界為敵。如今還不是墜入泥潭,永世不得善終?堂堂幽冥界之主啊,竟淪落至此。”


    “懷王從不如他表麵上那般善良,一個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背後還不是一樣滿手血腥?”


    “懷王殿下啊,你就算將懷慈寺的門檻踏破、將蒲團跪爛,也永遠洗不清滿身罪孽。你就算讀上百年經文,生生世世吃齋念佛,也永遠別想抹去你造的殺孽。”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江小姐,今日你幫他除掉丞相,來日他一定會殺了你。”


    不知是否受到那一聲歎息的蠱惑,鬼怪們莫名開始大吼大叫,氣焰之囂張,仿佛今日它們並非敗者,竟顯出極致的瘋癲樣貌來。


    它們自知在劫難逃,死到臨頭還要嘲諷於她,還要往他身上潑盡髒水。


    這些話換來的,是地府眾鬼忍無可忍,對著它們的臭臉來了一頓響亮的耳光。


    劈裏啪啦的巴掌聲像除夕夜的爆竹聲般響亮,鬼怪們卻仍是罵罵咧咧,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廢話,越說越起勁,笑得仿佛要再斷氣一次。


    “說夠了嗎?”江槿月斜睨了它們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個嘲諷的笑意,“我不需要從任何人的嘴巴裏了解他,少鹹吃蘿卜淡操心。”


    她抬手示意陶綾趕緊把這些鬼怪帶走,默默看著兩方鬼魂一邊互相謾罵著,一邊消失在了無邊夜色中,隻餘他們兩個人靜默不語。


    遙望著明月,沈長明輕輕歎了口氣,這些鬼怪所說的話雖然難聽,倒也不算胡說八道。


    他身為皇室中人,又要與權臣相爭,手上又怎能幹幹淨淨?事到如今,他早已不奢求做個光風霽月之人,如何行事都不過求個問心無愧。


    他又想起那一句“朝生暮亡的蜉蝣”。人這一生,本就短短數十年壽數,對於神明而言真的太短了。


    她的一生,哪怕是與尋常凡人相比,都太短了。它們仿佛是在舊事重提,讓他不斷記起,她墜入泥潭的根源是他,讓她淪為蜉蝣的罪魁禍首也是他。


    思緒徜徉在皎潔的月光裏,迷失於千年的回憶中,他不經意間喃喃低語:“我這樣一個,滿身罪孽的人……”


    憑什麽說要護著她,憑什麽與她並肩?


    “欸,你還在發什麽呆?”江槿月走到他身邊,難得主動地牽起他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似的催促道,“我們回家吧,我真的好困啊。”


    “……好,我們回家。”他定了定神,反手扣緊了她的十指,笑容溫潤一如當年。


    這一路再無波折,在原本似是永無止境的長廊中穿行片刻,他們兩個順順利利地走出了相府大門。回眸望向門外的兩隻石獅子和高懸的匾額,江槿月饒有興致地對丞相府揮了揮手。


    這一場鴻門宴雖是曲終人散了,可他們之間的爭鬥還未終結,隻會愈演愈烈。


    不知丞相大人發覺自己的鬼怪被一網打盡後,他會被氣成什麽德行。也不知丞相背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又有何目的。


    未來的路隻會愈發難走,每一步都危機四伏。


    難走,倒也並非無路可走。她側耳聽著瑟瑟晚風,望著天空中星河流轉,微微一笑道:“人間很好,有山川和星辰,不該落入這種人手中。”


    如今丞相不過把持一國朝政,就造了那麽多殺孽。這樣的人,若把人間收入囊中,那可要血流成河了。


    見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連她主動找話題都沒用,江槿月撇了撇嘴,隻好又問道:“我不明白,他都這樣造孽了,天界為什麽還是不管?丞相就是再厲害,也打不過神仙吧?”


    他終於回了神,語氣淡然地作答:“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在他們看來都是小打小鬧。在天界俯視眾生時,仙神眼中的凡人如滄海一粟。丞相現在對他們毫無威脅,他們自然不管。”


    他說得直白,她也算聽明白了。意思是丞相的所作所為影響不到他們,所以人家懶得管。非要等到哪天生靈塗炭了,他們才會姍姍來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真有一個能撼動三界的魔頭出世,就天界這群懶鬼的辦事效率,隻怕是要玩完。


    “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麽不喜歡天界了。”她悶悶不樂地嘟噥了一句,見他轉頭看她,便故作深沉地笑道,“因為星君大人生性溫和善良,一定見不得別人受苦,才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地府在逃閻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鹿棲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鹿棲歸並收藏地府在逃閻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