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沈長明轉過臉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跪得雙腿發麻的縣太爺也對年輕男人怒目而視,唯恐這廝說錯話再連累到自己。


    見狀,他的妻子趕緊偷偷伸手打了他一下,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又怒斥道:“你懂個啥,這姑娘才是真仙子呢!全靠她救了你!”


    年輕男人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如夢初醒般地連連點頭,臉上賠著笑:“對對對!姑娘心地善良,人也生得漂亮,確實是仙女下凡啊!”


    他這話說得頗為真誠,可不知為何,沈長明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滿臉不悅地收回了視線。


    對此,江槿月尷尬地笑了笑,以眼神示意這一家子快些離開,他們三人自然是千恩萬謝地走了。


    她原以為此事到此為止,誰知那男人剛走不久,又特意折返,對她點頭哈腰地說道:“菩薩!那個仙子……不不不,那個妖怪!她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想不到才不過半個時辰,她就搖身一變,從妖女變成了菩薩。乍一聽這話,江槿月不由失笑,隻覺得此話有趣,細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對勁。


    這個人竟說,蜉蝣島上的妖怪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真是莫名其妙,哪裏來的妖怪,竟敢用她的臉坑害百姓?此事若是傳揚了出去,讓她將來怎麽見人?


    想來這隻妖怪定是活膩了,既如此,這蜉蝣島是非去不可了。江槿月皺了皺眉,略一沉吟後便追問道:“你所謂的仙子,共有幾人?你可還有見到什麽別的怪物嗎?”


    “沒有沒有,就那一個都夠嚇人的了!”年輕男人本想再說些什麽,卻見慈眉善目的菩薩翻了個白眼,眼中都快噴出火來了,一看就是動了真怒。他趕忙尋了個借口溜了,一刻也沒敢多待。


    “隻有一個?那就好辦多了。”江槿月盯著蜉蝣島看了許久,悶悶不樂地“哼”了一聲,回頭才注意到縣太爺已是跪得渾身顫抖、大汗淋漓。


    她有些啼笑皆非,隻得走到沈長明身畔,溫聲細語地勸道:“不如先讓他起來吧?他在這裏又跪又磕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欺負他呢。”


    “多謝姑娘!姑娘仁慈!”縣太爺見她好心替自己求情,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行舉止,心裏更是過意不去,就差沒給她磕幾個響頭了。


    “姑娘?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妖女,是本王的王妃。知縣大人,你既然想死,那就去死吧。”沈長明說罷,神情漠然地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拔劍出鞘,仿若真要將他就地斬殺、以儆效尤。


    縣太爺好容易緩過神來,又被他嚇得寒毛直豎,緊盯著近在眉睫的劍鋒,磕頭磕得更起勁了,滿眼哀求地偷偷看向江槿月,盼她能再為自己求求情。


    其實不過是被叫了聲妖女罷了,到底也不值得大動肝火。不知沈長明今日是怎麽了,仿佛脾氣格外大些?


    江槿月聽著縣太爺管她叫王妃,越聽越不自在,隻好硬著頭皮勸起了沈長明:“好了王爺,臨城現下正亂著呢。雖說他是不中用了些,但咱們不妨先留他一命,讓他將功折罪吧。”


    “哦,倒也無妨,我聽你的。”沈長明垂眸看著臉色發青的縣太爺,麵不改色地悠悠道,“起來吧。你親自帶人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蜉蝣島。此事若是辦得好了,本王大可以既往不咎。你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就提頭來見吧。”


    沈長明一貫是個會嚇唬人的,縣太爺被嚇得唯唯諾諾,一迭聲地應著“是”,生怕一不留神就得腦袋搬家。


    好在沈長明也沒有跟他多廢話的意思,把劍一收就轉身走向江槿月,兩個人壓低聲音交談了起來。


    縣太爺實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沒有王爺的命令也不敢隨意走動,隻好惶惶不安地站在原處,臉上掛著強行擠出來的笑容。


    莫說旁人,就連江槿月都吃不準沈長明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麽,她總覺得他仿佛餘怒未消,眼神分外狠厲。她猶豫片刻才賠笑道:“王爺,是這樣的。方才那個人丟了命魂,我靠招魂救了他一命,然後他說……”


    沈長明瞥了她一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甚至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那自然了。槿月可是個大忙人,每日都要救人。長此以往,隻怕像我這樣的閑人,日後想找你報恩都得排隊吧?”


    “什麽?這話聽著怎麽那麽怪?”她撇了撇嘴,偷偷用眼角餘光端量著他,莫名心虛了起來,“你不高興,是因為我用了縛夢?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


    她本以為對方是氣自己屢次不聽勸、非要逞能亂用縛夢,剛打算好生解釋兩句,就聽他又“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過來。


    “怪?你們方才不是笑得挺開心的嗎?怪嗎?我看好得很啊。”他一邊含沙射影,一邊還不忘把她手裏的縛夢搶了過來。


    江槿月正暗暗揣摩著他的心思,手上就突然一空。望著他手中的狼毫毛筆,她實在摸不著頭腦,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這是幹什麽?你今天指定有點毛病。”


    前幾日他還說過不會橫刀奪愛,今日就上手搶了?縛夢本就不大待見他,隻怕他們的關係又要惡化了。江槿月正這麽想著,就見縛夢一動也不動,仿佛就是支普通毛筆,看上去老實得很。


    真是不中用了。她在心裏輕歎一聲,見他絲毫沒有把縛夢還給她的意思,不滿地嘟噥了一句:“我還想去蜉蝣島呢,沒有縛夢我怎麽打得過那個仙子啊?您看,雖說那些人是不聽勸,可人命關天,若是能救便順手救了吧,總好過叫他們家破人亡。”


    沈長明搖搖頭,臉色終於緩和了些,還有心思拿她打趣:“你自己也不聽勸,還說別人?方才你不是答應我會量力而行嗎?你既知道不是怪物的對手,就老實待著別亂跑。”


    話雖如此,可隻要一想到那個怪物用自己的臉招搖撞騙,江槿月就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什麽鬼仙子,沒準就是個山妖或者樹精。本就是敵寡我眾,又有縛夢在手,她根本不必怕它,為何非要她忍氣吞聲?


    “唉,真不讓人省心。”見她一臉不滿,沈長明隻好把縛夢遞還給她,一臉嚴肅地叮囑著,“你得記著,不到萬不得已,不準用縛夢。再有下次,我可就沒收了。”


    她輕輕握著失而複得的縛夢筆,心知他今日脾氣差得很,不宜和他講道理,便乖順地點點頭,莞爾一笑:“我知道了,王爺說得都對。”


    是是是,您說得對,下次一定提前把縛夢藏好,絕不被你搶去。


    眼見著兩個人說著說著,轉過身就要上鬼島,縣太爺焦急萬分,連忙帶著衙役們上前勸阻:“王爺啊!您這可不能去啊!還請您三思!”


    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年頭的王公貴族為何那麽愛尋死?萬一這兩位大爺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到時候不僅他得提頭來見,隻怕全家都得人頭落地。


    沈長明本就心情不佳,隻冷冰冰地斜了他一眼,回了一個“滾”字。在縣太爺看來,這話多少有些狗咬呂洞賓,但他終究敢怒不敢言,隻得和衙役們麵麵相覷,局促不安地留在原地。


    愛尋死的兩個人毫不猶豫地跨上蜉蝣島,眯起眼睛望向了籠罩在鬼島上空的迷霧。


    那是一種極淡的紫色,隱約透著股清新的芳香,不如他們在臨城遠眺時所見的那般厚重,仿佛隻是層薄霧罷了。


    此處看似一座再尋常不過的島嶼,遍地開著野花,四月的春風拂麵而來,輕輕折花而落,正是馨香盈滿懷。遠山巍峨,隨處可見鬱鬱芊芊的樹木,草叢中還長出了樣子奇特的菌類。


    江槿月凝望著花花綠綠的菌類陷入了沉思,看來看去,還是它們最為古怪。她輕輕喚了聲縛夢,抬手一指,隨口問道:“你去看看,有何不妥嗎?”


    縛夢慢悠悠地飄了過去,認真端詳了許久,十分嚴肅地答道:“主上,這個有毒,不能吃。”


    這話一出,兩個凡人一時無話可說,相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江槿月把縛夢召回手中,笑眯眯地問道:“我是在問你能不能吃嗎?”


    還沒等它作出回答,遠處便傳來了輕柔的笑聲,聽著也算婉轉悅耳,正配這山明水秀的島上風景。


    隻可惜,笑聲漸漸變得愈來愈尖銳,嘲諷的意味也愈發明顯。看起來,仙子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到來,而且完全沒把他們凡人放在眼裏。


    仙子可能並非臨城三怪中實力最強勁的,但一定是行事最囂張的。江槿月順著笑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透過薄霧,隱約瞧見了一棵挺拔巨樹的輪廓。


    那或許就是傳說中的神樹吧。遠遠望去,那棵不知名的大樹如淩雲霄,山風吹過,樹影搖曳,其周圍似有綽綽人影。


    “喜歡笑?我先把你送下去,再劈了你的樹。”江槿月冷冷一笑,正打算帶著縛夢去踐行承諾,收回視線時,才發覺沈長明正不發一言地按著眉心,額頭上還冒著虛汗。


    “王爺你還好嗎?是因為這迷霧嗎?”她連忙上前扶著他,抬起頭望向他的眼眸,生怕他也變成眼冒綠光的怪物。


    四目相對時,有一瞬間,江槿月莫名覺得他的眼神很陌生。雖說他的目光中了無殺意,可他盯著她時,眼中有她看不明白的異樣情緒。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吭聲。過了片刻,沈長明猛地搖搖頭,硬是移開視線朝著巨樹走去,深吸一口氣道:“我沒事。我們得盡快,這個鬼島不太對勁。”


    相比之下,還是他的狀態看起來更不對勁。江槿月在心裏嘀咕了一句,示意縛夢上前開路。


    仿佛就連迷霧也畏懼這道不祥的血光,縛夢所到之處,迷霧便自行退去,硬是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來。縛夢頓時幹勁十足,盡心盡力地在前方引路,十分盡職地趕跑了環伺的迷霧。


    他們朝著巨樹走了許久,沈長明的臉色也漸漸轉好,兩個人才鬆了口氣,眼前的景象卻突然變了。


    方才還是花團錦簇,如今目光所到之處卻隻餘一片焦黑。光禿禿的枯木立在道旁,腳下焦黑的土壤中隱隱滲出血跡,路邊甚至還靜靜地倚靠著一具白骨。


    這地方怎麽看怎麽熟悉,江槿月下意識地垂下視線,才發覺身側也如記憶中一般立著個小石碑,上書三個猩紅小字“黃泉路”。


    雖說這會兒是大白天,這鬼地方仍透著股陰森森的氣息,還真是與地府相差無幾。


    眼前的場景駭人至此,難為那些赤手空拳登島的百姓還敢前行。他們是真沒聽說過黃泉路,還是早已被幾乎唾手可得的神果徹底迷住了心神?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喃喃自語道:“鬼島似乎對地府很熟悉?那個怪物又與我長得相像,她該不會是……”


    話未說完,縛夢就忍無可忍地敲了敲她的頭,冷聲道:“您在胡說八道什麽?盡知道瞎想,我可不會認錯!”


    或許是因為它實力變強了,縛夢近來脾氣也見長,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她揉了揉頭,剜了縛夢一眼,委屈巴巴地接著說道:“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


    縛夢:“……您確定,您方才想說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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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發晚了qaq待會兒淩晨還有一更。


    單日萬更的夢想破滅了,下次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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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臨城無三怪


    怪物還沒見著, 這二位就一副要窩裏鬥的樣子。沈長明無奈地握緊了她的手,溫聲道:“或許是碰巧吧,我們去看看就是。你別多想, 三界之中,你是獨一無二的。”


    明明他與縛夢想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 可他這話聽著順耳多了。想不到, 今日他竟會好好說話了?江槿月不由愕然,心道他現下的狀態還真是不對勁。


    兩個人並肩走在這條陽間的黃泉路上, 空氣中清甜的花香越來越淡,隻剩下刺鼻的腐臭味。不知在深不可見的焦土之下,埋葬著多少無法歸家的人。


    她邊走邊抬眸望向越來越近的巨樹,樹木蔥蘢高大、挺拔而茂盛。她方才果然沒看錯, 樹下確實圍著不少人。那些人個個仰著頭, 向天空伸出雙臂,一邊癡癡地盯著巨樹, 一邊聲嘶力竭地呐喊著。


    眼前的場景讓她心中多有不適, 看著他們滿臉迷茫地高喊著“神果”,江槿月抿了抿唇,無奈地歎道:“不用說, 這些人的命魂肯定也丟了, 真是沒一個省心的。”


    二人走近後才發覺,那些百姓身旁開滿了殷紅的花朵,乍看時幽豔似火,又如晚霞初散。熒紅微光照亮了他們眼中的迷惘,也襯得他們的笑臉分外扭曲可怖。


    “彼岸花?怎會開在這裏?”沈長明皺起了眉, 靜靜望著明媚妖冶的花朵。


    傳說中開在忘川河畔的引魂之花,如今卻簇擁著號稱能使人跳出輪回的神樹, 此情此景顯得尤為諷刺。江槿月輕歎一聲,或許想要得以永生,再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終究是凡人的奢求罷了。


    沉吟良久,她抬眸看著一樹奇形怪狀、花花綠綠的果子,隻覺得所謂的神果色澤古怪不說,還幹癟癟的。她不由微微蹙起眉頭,滿臉嫌棄地嘀咕道:“這看起來也有毒啊,他們該不會吃了吧?”


    這都吃得下去?也是不容易。他們從始至終就沒懷疑過,倘若神果真有那麽靈,緣何時至今日還能剩下那麽多?照常理來說,它們早該被人摘完了才是。


    自己一個人吃還不夠,逢年過節還得提兩個去走親訪友。正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獨飛升不如眾飛升,到了天界彼此還能有個照應。


    “成仙哪有那麽容易?世上可沒有白給的便宜。”沈長明說罷,看她一臉欲言又止,臉上的笑容又有幾分討好,隻好無奈地輕歎道,“想招魂就去吧,我哪裏攔得住你?”


    自己的心思被人一眼看穿,江槿月也有點不好意思,低垂著眼眸胡亂點了點頭,而後便攥著縛夢上前一步。


    她正打算動手招魂,卻聽得頭頂傳來了極近的笑聲。


    聲如鶯啼、空靈純淨。


    別的都好,就是特別耳熟。江槿月一怔,抬起頭來卻正對上一張熟悉的麵龐,她不由語塞,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


    巨樹之上,坐著個笑靨如花的紅衣姑娘。她生得膚若凝脂,目光澄澈柔和,與他們兩個遙遙一望,笑盈盈地嬌聲道:“二位可算來了,你們也想要神果嗎?”


    “……?”江槿月看著這張仿佛和自己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就對方這穿著打扮,活脫脫就是她幾次三番夢到的那個紅衣閻羅。


    豈有此理,今日她本人都來了,這個怪物竟然還敢露麵?江槿月撲哧一笑,懶洋洋地答道:“神果?你還是自己留著吃吧,人怕中毒,怪物不怕。”


    聞言,紅衣姑娘睜大了眼睛,仿佛這才看清她的容貌,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做作地掩口笑道:“呀,這位姐姐和我長得好像,可惜你還是沒有我好看呢。”


    說完這句話後,紅衣姑娘輕飄飄地落到了他們跟前,厚顏無恥地和她對視良久。看就看吧,這姑娘非要輕嘖兩聲,意有所指地重複了一遍:“真可惜呀。”


    明明是她偷用別人的臉,居然還反過來說人家不如她好看?就算是怪物吧,能不能多少要點臉?


    這怪物的臉皮比這棵破樹還厚,堪稱無恥之尤。江槿月自認為脾氣尚可,動怒的次數屈指可數,此刻也忍無可忍地摸出九幽令,幽幽地問道:“你是不是沒死過?要不要我幫幫你?”


    紅衣姑娘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輕輕咬著嘴唇,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長明,嗲聲嗲氣地喚了聲:“這位哥哥……”


    不得不說,這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可惜,從來不懂憐香惜玉的他甚至懶得看她一眼,隻吐出兩個字:“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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