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一上午的佛經是白看了,這二位的脾氣愈發暴躁了,一言不合就把書房弄成這個樣子。


    眼見著他們誰也不讓著誰,一副又要動手的模樣,江槿月連忙叫停,耐著性子問道:“淑妃娘娘,您找我何事?您還是早些去地府吧,若是被判官大人知道了,又要吵吵個沒完。”


    “去地府前,本宮想回老家見爹娘一麵,哪怕隻能遠遠看一眼,本宮也心安了。”淑妃做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來,緩緩說明了來意。


    這理由還算過得去。江槿月沉吟片刻,見她一直朝自己擠眉弄眼,不由奇怪道:“你該不會要我帶你去吧?你都是鬼了,想去哪自己去就是了。”


    “小姑娘身上鬼氣重,本宮想請你替本宮瞞過地府的耳目。否則,黑無常定不會輕饒了本宮的。”淑妃哭喪著臉,抹了把眼淚。


    好個鬼氣重。江槿月瞥了一眼縛夢和九幽令,心說若是每日都有鬼要往她身邊躲,豈不是煩都煩死了?


    再者,誰知道淑妃想幹什麽?她在幻境中滿腦子帶皇後下地獄,讓她留在人間遲早要出事。江槿月打定主意,一攤手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她素來知道,冤魂都不講道理,故而沒把話說絕。她悄悄打量著淑妃,決定趁其不備,強行將對方送入地府。


    “怎麽說本宮也算長輩!你就幫幫我吧!”淑妃擠出兩滴淚來,見她不為所動,又靠在書架上嚎啕大哭,“如果你不幫本宮的話,本宮……”


    這下可好,又打翻了一排書不說,還好巧不巧地砸碎了角落裏的畫缸。


    果然又開始撒賴放潑了。江槿月哼了一聲,雲淡風輕地打斷道:“不幫你,你就天天纏著我對吧?這個我熟。好歹您也是皇上的嬪妃,怎能耍無賴欺負我一個小姑娘呢?”


    “你懂什麽?皇上就愛本宮驕橫跋扈的模樣!罷了罷了,提這個負心漢做什麽?真是晦氣!”淑妃說著說著就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跺了跺腳。


    這位娘娘變臉比翻書還快,看來皇上的日子也不好過。江槿月懶得跟她廢話,把臉一沉,叉著腰道:“少廢話!先和我一起把這裏收拾幹淨,否則一切免談。”


    見淑妃滿臉不情願,仿佛還當自己是金枝玉葉的娘娘,江槿月沒了耐心,輕輕舉起手來,厲聲道:“縛夢!”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簪子厲害。本宮替你收拾還不行嗎?”淑妃忍不住腹誹了起來,老老實實地跪坐在地,認真擦拭著墨痕。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和鬼魂講道理真費勁,下回還是直接動手吧。江槿月暗暗想到,俯身拾起書冊和筆架,將其一一歸位,又對著那盆慘不忍睹的蘭花犯了難。


    她還沒琢磨好要如何和沈長明解釋,就聽得淑妃冷不丁地驚叫一聲:“哎喲!小姑娘,你快來看!”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江槿月小心翼翼地跨過了地上的墨跡,走到淑妃麵前低頭一看,才發覺對方正興致勃勃地看著一幅畫。


    “你看?這畫的是不是你?”淑妃看看畫卷,又抬頭看看她,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仿佛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江槿月怔怔地望著畫上的姑娘,遲疑著搖搖頭。雖說此人的五官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但她握著一柄長劍,似在林間翩然舞劍,不僅身姿輕盈,眉眼間也比自己多了幾分英氣。


    “我可不會舞劍。”江槿月垂眸沉吟半晌,望向散落在角落中的畫卷,她想了想便又展開了另一幅畫。


    果不其然,上頭畫的仍然是一個與她極為相似的姑娘。這一次倒不似江湖俠客了,她穿著身素雅的海青色長裙,手握小小的撥浪鼓,站在湖心亭中回眸而笑,甚是嬌俏可愛。


    她心有所感,索性將那些畫卷展開後置於一處。即便每一幅畫都大相庭徑,但畫中人的麵孔都一模一樣。


    明豔俏麗的有之,嫻靜溫婉的也有之。憑欄遠眺、獨自撫琴、提筆作詩……看著看著,江槿月漸漸覺得畫上的女子變得十分陌生,仿佛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淑妃並未發覺她的臉色很差,還自顧自地嘖嘖感慨道:“長明小時候就是個怪脾氣,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想不到長大了還是個情種?”


    江槿月早已沒心思聽她說廢話,望著最後一張有幾分眼熟的畫久久不語。


    畫上的姑娘紅衣如血,緊握一杆泛著血光的狼毫毛筆,盈盈而立於血月之下。


    她曾在地府見過一幅與之相差不多的畫像,城隍說過這畫名為閻羅像。隻可惜,當時她看不清畫中人的容顏,更從未想過所謂的“出自神明之手”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目光微動,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細細看去才發覺,這幅畫的角落中隱隱有幾個小字。


    字跡與畫上漆黑的枯木混在一起,若看得不夠仔細,隻怕什麽也看不到。江槿月口中喃喃道:“三月初六,相逢不識。猶記當年,猶似當年。”


    三月初六,不就是兩個人初遇那天嗎?這麽多畫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畫完的,沈長明什麽都知道,卻偏偏一字不提。


    豈有此理,騙她很好玩嗎?


    淑妃還在她耳畔嘮嘮叨叨,一會兒說“本宮早就看出他對你不一般”,一會兒又說“既然都是一家人,自然不該說兩家話”,隻盼她願意幫忙。


    說著說著,淑妃發現江槿月不屑地輕哼一聲,衝自己歪了歪頭,冷笑道:“縛夢!”


    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淑妃趕忙化作一陣青煙,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


    作者有話要說:


    縛夢:您的好友“江槿月”當前怒氣值80,請知悉。


    沈長明:論我入宮一趟,她莫名其妙生氣了這件事。【疑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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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寧拆一座廟


    冒著暴雨回到王府後, 沈長明發覺府上的每個人神情都很古怪,個個心不在焉的,見了他還滿臉緊張。


    徑自走入書房, 他一眼就看到江槿月坐在貴妃榻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書架看, 仿佛是在發愣。聽到有人進屋, 她雖抬頭瞥了他一眼,卻始終不發一言。


    這態度, 怎麽好像是在和他慪氣?沈長明一頭霧水,躊躇再三才走到她麵前,試探著俯首笑道:“宮裏出大事了,你要聽聽嗎?”


    正在生悶氣的江槿月隻斜了他一眼, 就移開了視線, 敷衍地把頭一點。


    “昨夜,皇後被生生嚇瘋了, 太醫說情況不太妙。”說到這裏, 沈長明頓了頓,悄悄觀察著對方的神情。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日她對自己愛理不理的, 一時間又想不到究竟是哪裏惹得對方不高興了。


    聞言, 饒是她還在氣頭上,也忍不住愣了愣,不自覺失聲道:“啊?瘋了?”


    十五年了,皇後娘娘竟毫無長進嗎?這麽容易就被嚇瘋了?江槿月雙手托腮,沉吟半晌才歎了口氣, 心道宮裏真是要變天了。


    一國之母怎能是個瘋子?更何況,皇後娘娘還是太子的生母, 若無意外,她便是未來的太後。


    “嗯,鳳儀宮裏到處都是血字。寫的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為著此事,父皇急召我入宮。去也白去,她如今的模樣是見不得人了。”沈長明冷笑一聲,皇後能有今日的下場,他心中自然覺得痛快。


    聽了他的話,江槿月終於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蹙眉喃喃道:“也就是說,有人在夜裏潛入鳳儀宮,還嚇瘋了皇後……”


    能做出這種事來的,自然非淑妃娘娘莫屬了,看不出來她表麵上隻會哭哭啼啼的,動起手來也是幹脆利落。


    看來淑妃所謂的想回老家見父母不過是謊話,隻怕她是生怕此事敗露,被黑白無常找上門。


    沈長明很平靜地點點頭,輕歎道:“瘋了也算便宜她了。她造的殺孽太多,便是死上千次萬次,也是遠遠不夠的。”


    確是如此,光是一起巫蠱案,就害了那麽多人的性命。江槿月越想越愁,搖頭歎了口氣,無奈道:“可淑妃娘娘如此行事,判官大人那邊怕是瞞不過去。”


    按判官那種不懂變通的驢脾氣,淑妃一旦去了地府,或許凶多吉少了。雖然地府萬事都講究公平二字,但世間哪有絕對的公平?


    “她到底也沒傷人性命,不會重罰的。不必擔憂,判官他……”沈長明沉默了一瞬,笑笑轉移了話題,“槿月,你餓不餓?”


    江槿月把雙手搭在膝上,直起了身子緩緩搖頭,望著他的眼眸,猶猶豫豫地問道:“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問這話的時候,她自己心裏也莫名慌張了起來,隻能深吸一口氣,暗暗思忖著。


    畢竟認識了這麽久,也算受過人家一點小恩小惠。倘若他今日能將話說清楚,她倒是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再追究他欺騙自己的事。


    “什麽話?”沈長明被她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目光停留在她的發間,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為何不戴我送你的玉簪?願賭服輸,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我實在不愛金銀首飾,今日又不出門,索性就不戴了。”江槿月對此不置可否,心說還不知道究竟是誰言而無信,說好要告訴她的秘密,還不是一拖再拖?


    “嗯,倒是我不夠細心了。這樣吧,我差人去買些小玩意回來,給你解悶再好不過了。”沈長明說罷,見她並未反對,便認真考慮著該給她買些什麽。


    他是滿麵笑容,她也經不住輕笑一聲。雖是在笑,卻連她自己都聽出了苦澀的滋味。她抬眸望著他,壓下滿腹不快,裝作滿不在乎地答道:“王爺,我已經十七了。貪玩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他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怔了半晌,不由失笑道:“什麽人?哪裏有別人?槿月,我……”


    “抱歉,我想自己靜一靜。”江槿月站起身,頭也沒回地撂下這句話就走。縛夢和九幽令追隨主人而去,隻留下沈長明獨自一人困惑地望著她的背影。


    後院的花長勢喜人,站在這裏,她的腦海中卻一片荒蕪。當思緒過於紛雜時,她反倒覺得一整顆心前所未有的空洞。


    “閻羅、星君……”江槿月輕咬著下唇,似在自言自語一般,“縛夢,我從前該不會是閻羅王吧?”


    縛夢猛地一顫,根本不敢回答,又不敢騙她,想了想便跟她講起了大道理:“主人,從前的事都不重要了,您倒不如過好眼前的日子。”


    “不重要了?”江槿月愣愣地低垂著頭,莫名喉嚨發緊,苦笑道,“可我覺得這對我而言很重要。縛夢,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她話才說到一半,身後卻傳來兩聲做作而熟悉的咳嗽聲。江槿月立馬住了口,回過頭一看,果然看到江乘清望著自己,硬是笑出了滿臉褶子。


    他來王府做什麽?她冷著臉不打算先開口,隻等對方先說明來意。


    自己這位尚書爹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今日來找她,總歸沒什麽好事。


    “槿月啊,今日爹特意帶了不少你從前愛吃的糕點來。你可要嚐嚐?”江乘清笑容款款,對身旁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點頭哈腰地將手中的錦盒往前一遞,笑容諂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江槿月對他送來的東西全然沒興趣,甚至覺得有些倒胃口,便冷言拒絕道:“您還是拿回去吧,王府什麽也不缺。”


    “嗯,知道王爺對你甚是上心,爹也就放心了。懷王殿下是個麵冷心熱的,甚好甚好。”江乘清和小廝對視一眼,兩個人都笑得意味深長。


    不知江大人是怎麽想的,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到底是真看不出來她在氣頭上,還是有意來給她添堵?江槿月嗤笑一聲,再不願看他這張虛偽的臉,自顧自地抬腳就走。


    “槿月,王芷蘭已經下了大牢,遲早要人頭落地。父女間何須有嫌隙?你又還有什麽不滿?”


    聽著身側傳來的這一席話,江槿月駐足沉默了片刻,漫不經心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滿臉漠然。


    江乘清四下看了看,一拂袖對她說教道:“你是名門閨秀、尚書府的小姐,哪怕不為爹考慮,也得考慮你自己的顏麵。”


    “我從不願做什麽大小姐。若是能夠,我真希望娘親從未嫁給你,世上也就不會有江尚書了。”江槿月笑了笑,說得直截了當,往他的最痛處戳了下去,毫不留情。


    她的回答讓江乘清勃然大怒,他冷哼一聲搖了搖頭,語氣也變了,譏諷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如果不是尚書府的小姐,王爺會多看你一眼嗎?”


    說著說著,他又把話題引回了沈長明身上。江槿月不以為意地轉過身,邊走邊心道,江乘清實在可笑,沈長明怎會在意出生門第?他……


    他明明隻會在乎前世的事。想到這裏,江槿月又悵然若失,沒精打采地在院中來回踱步,仰望著天空中的陰雲,眯起了眼眸。


    她仔細琢磨了許久,縛夢、判官和黑白無常都知道些什麽。可一來,他們都能憑肉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二來,他們一個個的口風緊得很,隻怕問不出什麽來。


    若想有所收獲,還得從城隍身上下手。“跑得了城隍,跑不了廟。”江槿月如是說道,一手握著縛夢,一手抓著九幽令,大搖大擺地出了王府,朝著東城門走去。


    遙想她和沈長明初遇那日,便是城隍讓她跳崖,這才有了之後那麽多事。城隍既能說出閻羅像的來曆,自然多少知道些他們的事,問他錯不了。


    小小的城隍廟如記憶中一般古樸靜謐,才剛下過暴雨,想來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來此。


    待她推開城隍殿的大門,才發覺殿內被人修葺一新,不僅換了尊更高大的城隍像,就連香案、蒲團、香爐都換成了新的,到處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再沒有之前那種破敗蕭條之感。


    江槿月輕輕關上殿門,清了清嗓子恭敬道:“城隍爺,您在嗎?”


    無人應答。


    她耐著性子巡視四周,越看越覺得城隍像的神色有幾分緊張,便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城隍爺,我知道您聽得見。我有要事相商,還請出來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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