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忙不迭地走到江槿月身邊給她順氣,眼中滿是心疼:“小姐,外頭那麽冷,您怎麽出來了?”


    “我若不來,豈不是錯過了這樣一出好戲?”江槿月雖然一臉病容,眼神卻很堅定,她走到王芷蘭身前,微微傾身問道,“這些年,我時常為了娘親之死夜不能寐,原來都是拜你所賜啊。”


    王芷蘭眼神空洞,聽到江槿月質問自己也沒有反應,甚至不敢反駁。想來是生怕一旦對何婉君的女兒不敬,那詭異的簪子就會頃刻把她紮個對穿吧。


    見王芷蘭沒了聲響,江宛芸隻好硬著頭皮替其分辯道:“不是!母親隻是腦子糊塗了才會胡言亂語的!她怎麽可能會害人?”


    這有些人吧,明明是在幫王芷蘭說話,聽著卻仿佛在罵她有病似的。含沙射影的話說多了也不好,一旦成了習慣終究難改。


    江槿月斜了她一眼,笑道:“這種鬼話你自己信嗎?你是覺得這話能騙過我……還是騙過鬼啊?”


    她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長跪不起的王芷蘭卻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兩隻眼睛瞪得老大,口中發出一串含糊的怪叫聲。


    江槿月雖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但想來不外乎是些“饒命”之類的無用廢話吧。


    當年她害人性命時,從未想過放他人一條生路。時移世易,待她自己淪為任人宰割的魚肉時,又能指望誰來饒她不死?


    這世間到底無人能替逝者說一句原諒。


    江宛芸雖心虛萬分,但她知道殺人是要掉腦袋的重罪,隻能做出咄咄逼人的架勢來:“姐姐,母親現在還懷著身孕呢!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總得等爹爹回來,同他商量了再……”


    還沒等她說完,江槿月就邊笑著嘲諷道:“是啊,你母親肚子裏的可是他盼了多年的香火啊。被害死的到底不是你生母,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今日如此大張旗鼓,若隻讓王芷蘭說出真相而不加以懲治,豈非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未免也太過輕饒了殺人凶手。


    更何況,方才那張符咒顯然不是好東西。王芷蘭殺了人還不夠,連魂魄都不肯放過?心思惡毒至此,不如早死早超生。


    江槿月沉吟片刻,示意紫荊靠近些,附在她耳邊低語片刻。她說罷,紫荊立馬點頭福身,轉身離去。


    江宛芸心生疑竇,正要發問,就聽得江槿月悠悠道:“既如此,王姨娘下毒謀害先夫人一事,待老爺下朝後再行發落。”


    聞言,眾人神色各有不同。丫鬟家丁們不明白大小姐為何突然做出讓步,心中都替她捏了把汗,心道等老爺回來此事怕要不了了之。


    江宛芸心中竊喜卻又隱隱不安,對著江槿月神色自若的臉看了許久,直到對方冷冷地側過臉來盯著她,她才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恐懼。


    她從前以為,江槿月隻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災星,自己隨口編些姐妹情深的謊言就能將她騙得團團轉。


    可如今她卻覺得對方的眼神像能看穿自己的五髒六腑,她那些肮髒不堪的念頭在這道視線下根本無所遁形。


    在江宛芸發愣的當口,江槿月正有條不紊地吩咐著眾人:“你們將姨娘送往祠堂,切記把人看住了。你們即刻前往宮門候著,看到老爺務必請他速速回來。其餘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沒你們事了。”


    幾個丫鬟很快將神誌不清的王芷蘭從地上攙起,慢悠悠地朝著祠堂去了。兩個家丁也明白茲事體大,自然不敢耽擱,很快就跑得沒影了。


    一來二去的鬧騰了許久,卻連天都還沒亮。江槿月抬眼望著漆黑如墨的夜幕,心道現如今江家上下怕是無人有睡意了。


    在她手中佯裝普通發簪的縛夢幽幽道:“主人這一世的爹可不是好東西,等他回來隻怕要做那個王芷蘭的靠山了。”


    江槿月微微張口,不慎讓寒風入喉,輕咳了好幾聲才笑道:“江乘清是個唯利是圖之人,隻要我們許之以利,讓他舍了一個妾室有何難?再者,咱們先給她希望,再讓她徹底絕望,豈不是更有趣嗎?”


    忙碌了一整夜的江槿月才在房裏歇了沒兩個時辰,江乘清身邊的小廝就來請她了。想必江大人定是聽到消息就心急如焚,一路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來得倒快。


    江槿月披上外衫,雙手捧著剛泡好的熱茶,推開屋門向外走去。


    待她踏入祠堂,才發覺此處還挺熱鬧。除了江乘清、王芷蘭和幾個下人外,竟連方恒景都在。


    這位數日未曾露麵的方大人,一見了她就咧開嘴笑了,也不知此人有什麽毛病,這麽喜歡摻和別人的家務事。


    江槿月隻當沒看見他,一進屋就冷冰冰地盯著驚魂未定的王芷蘭看。


    王姨娘擔驚受怕一整晚,是又受涼又下跪的,這會兒總算能坐下歇歇了。


    誰知她不僅沒來得及感慨自己福大命大,甚至連屁股都還沒坐熱,江槿月就來了,一來就用瘮人的目光盯著她,直盯得她後背發涼。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好在江乘清縱橫官場多年,很快就硬擠出一張慈祥的笑臉,招呼道:“槿月來了?爹聽說你病了,現在可好些了?”


    這心裏有鬼的人就是不一樣,連人話都會說了。江槿月都懶得多看他一眼,直入主題:“閑話就別說了。我來隻為問問您,王芷蘭要如何處置?”


    見她全然不在旁人麵前給自己臉麵,江乘清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示意下人們帶王芷蘭出去,又向一臉錯愕的方恒景使了個眼色。


    待祠堂隻剩下他們三人後,他便微笑著對江槿月說道:“爹才知道,你娘親的死……竟是你庶母身邊的婆子所為。爹這就命人將那心狠手辣的婆子送去府衙,你看如何?”


    “婆子?”江槿月陰陽怪氣地幹笑兩聲,不無譏諷地反問道,“斬了個無辜的奴婢,此事就能作罷了嗎?”


    見她如此固執,江乘清也不假笑了,目光深邃,仿佛胸有成竹:“倘若我非要就此作罷呢?”


    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些人是在朝中恣意妄為慣了,以為自己真能一手遮天。


    江槿月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殺人者依律當斬首棄市。敢問,此事要如何作罷?除了我娘親,沒有人有資格說就此作罷,包括你我。”


    “事已至此,我們都該保全活著的人。槿月年歲尚小,許多事自然不懂。”江乘清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眼中隱約有淚光閃爍,“從前是爹誤會了你,今後爹一定加倍補償。”


    又是這樣虛情假意、裝腔作勢的德行,眼見著她聽不進歪理,就轉頭和她講起了父女情誼來。


    隻可惜,她這一生,最不信什麽父女情深。


    “補償?您最該補償的人從來不是我。”江槿月轉過臉望向他,笑眯眯地一字一頓道,“唯有罪婦人頭落地,方能告慰娘親在天之靈。”


    二人誰也沒說服誰,她這副死不退讓的堅定模樣,終於讓江乘清原形畢露。


    他收起了偽善的做派,抬手指著她痛心疾首道:“你非要我江家斷子絕孫嗎?你非要對著先祖的牌位忤逆你爹,讓他們看看你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人嗎?”


    江槿月噗嗤一笑,望著高高低低的牌位,反問道:“若非罪婦殺我娘親在先,我娘親福澤深厚,何至於讓江家斷子絕孫?再者,府衙總會讓王芷蘭先行生產,再將其斬首,您又怎會斷子絕孫?”


    時至今日,江乘清才發現,他的長女已經和那個一進祠堂就哭得昏天暗地的小姑娘判若兩人了。


    他這一愣神的工夫,就見江槿月回過頭來,輕笑一聲道:“不過您倒是提醒我了,您非要包庇罪婦,難道是想讓老祖宗們看看,您是何等藐視律法、作奸犯科之人嗎?”


    “你……你!江槿月!你怎能說出這種混賬話來?”江乘清越想越氣,捂著心口癱坐在椅子上,一副要氣絕的模樣。


    得了,老狐狸這是說不動自己,開始裝病了?江槿月冷笑一聲,心道您要是跟我比裝病,還真不一定是我的對手。


    一直沒插話的方恒景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見江乘清對自己偷遞眼色,隻好溫聲道:“槿月還是聽江大人的吧。我知道你需要有人站在你這邊,但……”


    江槿月無奈地斜了他一眼,搖頭道:“你錯了,我從來不指望你。上回我已經說了,人貴有自知之明,還請你一個外人休要多管閑事。”


    方恒景出生沒落世家,要不是靠江乘清一路提攜,就憑他那泯然眾人的才華學識,哪兒來的機會入朝為官?


    一時間江槿月又想起沈長明說過的話,這世上果然沒有人會和前程過不去。


    他們三個僵持不下,祠堂的門卻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矮小的家丁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猶豫道:“老爺……”


    “什麽事!”江乘清雙目圓睜,猛地一捶桌子。


    這態度把倒黴的家丁嚇了一跳,他連忙跪下支支吾吾道:“老爺息怒啊!是、是懷王殿下在府外,說、說是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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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活一世,沈昔妤做的頭等大事,便是親往宮中請旨退婚。


    皇室姻親牽扯甚多,加之陸懷崢百般阻撓,她雖毅然決絕,這樁婚仍退得尤為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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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裴傾硯是宣平侯之子,又是驚才風逸、貌若冠玉的新科狀元,自是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是多少京中貴女的春閨夢裏人。


    沈昔妤與他自幼相識,二人多年來互不待見,一見麵就針鋒相對、互揭老底。


    她深知他不好相與、性格惡劣,全不似旁人眼中那般謙謙君子模樣。


    想起種種不愉快的回憶,沈昔妤痛定思痛,不願換一棵歪脖子樹吊死,決定設擂招贅。


    她信心滿滿:裴傾硯此等自命清高之輩,聽到“入贅”二字定要唯恐避她而不及。


    ——


    招贅那日鼓樂齊鳴,誰承想,裴傾硯竟來了。


    他即席賦詩、劍風翩然,大敗一眾敵手。


    偌大的擂台,隻餘他一人傲然獨立於東風雨露,神色淡漠地抬眸望來。


    沈昔妤:裴公子六藝不精、品貌普通,難堪我相府贅婿之位,若隻為麵首,倒是尚可。


    裴傾硯:裴某也以為,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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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遙遙一望,隻覺那騎高頭大馬、著團紋龍袍之人冷如冰霜、目中無人,就此一見生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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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上街買胭脂,他高調入店,還道要奉旨查案。


    她當他是存心和她過不去,更是嫌上加嫌。


    春日晴好,名動京城的小侯爺邀她賞花遊湖。


    果不其然,陸淵沉他又雙叒來了。


    他仍是那般神色淡漠,隻將風箏硬塞給她,開口時卻尤為急促:“遊湖太過無趣,隨我去放風箏,小哭包。”


    楚聆雲:“……大蠢驢?”


    ——


    陸淵沉幼時,與隔壁楚家三姑娘極不對付。


    他說她聒噪好動、愛哭任性,隻會和他作對。


    她笑他六藝不精、貪玩調皮,不如別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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