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說了半天,見她一直不吭聲,也知她完全沒在聽,無奈地歎道:“好了,時候差不多了。你即刻出城,順著來時路一直往回走,跨過鬼門關便可重返陽間了。”


    “是,多謝判官大人。”江槿月雖有些煩悶,但還是很感激這位好心腸的判官。


    她客客氣氣地對著判官和黑白無常福了福身,轉過身離去了。


    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判官重重地“唉”了一聲,臉上掛著無盡憂愁,“這兩個人還真是苦命鴛鴦,每一世遇到都沒什麽好事。”


    黑白無常不懂他在嘀咕什麽,隻覺得他對這姑娘格外友善。二人對視一眼,白無常上前一步,小聲問道:“判官大人可是和她有什麽淵源嗎?”


    “淵源?你們是新來的,自然不知道……她和咱們幽冥界的淵源可就深了。”判官高深莫測地捋著長須大笑了起來。


    “哦?此話怎講?”白無常一聽便來了興趣,連忙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多說無益,各忙各的去吧。最近真是忙得很呐,好不容易抓了個跑腿的,我也得回去批……”判官隻顧著吊胃口,說著說著才發現不對勁,習慣性地收攏五指卻抓了個空。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猛地低頭一看,大驚失色道:“我的筆呢??”


    另一頭,江槿月一刻也沒敢停,快步朝著城外走去。此處陰森森的,多待一刻都叫人生出無限恐懼。


    走著走著,卻見前方孤零零地支著個小攤,左右圍滿了人……啊不,鬼。


    那攤主是個耄耋老翁,其人一頭白發似雪,手持一幅畫卷,滿麵紅光、神采飛揚。


    陰司地府竟有人擺攤?隻是不知會賣些什麽有趣的東西了,大約也是與凡間不同的吧。江槿月不由放緩了腳步,疑惑地望著他們。


    隻見那老翁神秘一笑,將那幅畫卷一展。眾鬼本就被吊足了胃口,連忙個個將脖子伸得老長,這架勢仿佛是要仔仔細細地看清畫上的每一筆才算完。


    江槿月實在好奇,便湊了上去,垂眸一看。隻見那上頭畫的是個獨立於月下的女子,此人一身衣裙鮮紅如血,一頭長發漆黑如墨,手中握著一杆狼毫毛筆。


    雖說看不清這姑娘的容顏,隻看這氣派,就知她不俗。


    她細細查看了一番,並未在畫上找到一字落款。不知此畫是出自何人之手,畫得倒是不錯、栩栩如生。


    眾鬼一見,臉上神情各有千秋,有的失望,有的嘖嘖稱奇。


    “這是個啥?”


    “我還以為是什麽好寶貝呢!也就一幅普通的畫罷了!”


    “是啊!城隍爺真是故弄玄虛!說是什麽無價之寶,我看是在這兒騙鬼哩!”


    “城、隍……”江槿月抬眸望向鶴發老人,今日於崖上催促她跳崖的也是城隍。


    隻是聽說凡間每座城都有一位城隍鎮守,不知此城隍是否彼城隍了。


    “嗐!”被稱作城隍爺的老翁做作地把頭一搖,嘖嘖道,“有眼無珠。此畫名為閻羅像,是出自神明之手的稀世之寶。能拿出來給你們看看,已經算你們的福分咯。”


    “閻羅?閻羅王?”江槿月撇了撇嘴,她實在無法把畫上的紅衣少女與傳說中凶神惡煞、掌管六道輪回的閻羅王聯係到一起。


    不知這位叫做“神明”的畫師是怎麽想的,好好的一幅畫,怎麽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說來也怪,自己來地府,見過黑白無常、城隍與判官,唯獨沒有見到閻王爺。


    想來是閻王爺公務繁忙,實在無暇搭理自己吧,否則她還真想看看閻王爺究竟是何麵貌。


    正當她微微出神之際,城隍爺卻猛地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嘖,你們有沒有聞到活人的氣味?”


    聞聽此言,眾鬼均一臉迷茫地四下張望了起來,個個伸長了脖子目露凶光。


    看來湊熱鬧不是什麽好習慣,沒準要被人抓去吃掉的。江槿月趕忙小心翼翼地後退幾步,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


    她走得匆忙,並未回眸看,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一襲雲紋長衫的沈長明從街邊的陰影中走出,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語。


    一見了他,城隍爺就將畫卷收好,樂嗬嗬地笑道:“星君大人來啦。怎地滿臉不悅?你們這不是又遇上了嗎!你又何必如此沮喪?”


    “沮喪?您誤會了,我隻是覺得她這一世好像腦子不太好使,有些擔憂罷了。”沈長明幽幽地看著姑娘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無聲地歎了口氣。


    明明準備了一肚子寬慰他的話,卻無話可說的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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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江槿月:這個叫“神明”的畫師多半腦子有問題。


    沈長明:……嗬嗬。


    沈長明:她這輩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江槿月:嗬嗬。


    論初見時我們互相覺得對方有病這件小事。


    第3章 蘇醒


    黃泉路上,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無盡的黑暗足以吞噬一切,若非還能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江槿月差點以為她又一命嗚呼了。


    她慢悠悠地摸索著前行,總覺得在黑暗深處似有什麽東西正幽幽地盯著她,一股子寒氣從她的脊背上升起,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唉,可惜判官要消去懷王殿下的記憶,否則我們還能同行。”江槿月悶悶不樂地嘟噥了一句。


    一個人走在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實在是有些駭人。


    她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又想起方才他盯著自己時,那晦暗不明的眼神、那意味深長的笑容……


    算了,懷王殿下比鬼還嚇人,不同行也罷。


    江槿月搖了搖頭,正要繼續趕路,耳畔卻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抽泣聲,仿佛有個女子正坐在她身側低聲啜泣、如怨如訴。


    這姑娘哭得淒慘,一發不可收拾,也不知是被她話語中的哪個詞牽動了愁腸。


    一聽到這哀怨的哭聲,江槿月的腦海中就湧現出了許多糟糕的回憶。


    年幼時,每當夜深人靜、月上梢頭,她總會在屋子裏聽到這樣的哭聲、看到些稀奇古怪的人。


    那些人或躲在銅鏡中,或倒掛於梁上,有的麵色青灰,有的七竅流血……後來她才知道,他們被稱作“鬼”。


    自己這是碰上了在黃泉路上遊蕩的孤魂野鬼?這可就不太妙了,萬一這位鬼姑娘這會兒餓著肚子,那豈非要拿她來填肚子了?


    自己手無寸鐵,真和冤魂打起來,幾乎毫無勝算,實在不宜與之硬碰硬。


    想到這裏,江槿月很明智地停下了腳步,屏息凝神,佯裝成一具不會喘氣的屍體,安詳地融入了周遭靜謐的環境。


    “幫幫我、幫幫我……”這位隻知道哭的冤魂終於開口了,聽著是個年輕女子,雖說語氣哀怨了些,聽著倒也沒有惡意。


    哦,可能對方暫時不太餓,那就好那就好。好心腸的江槿月鬆了口氣,試探著溫聲問道:“姑娘別哭啦,你要我幫你做什麽?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她知道不能輕易向鬼魂許諾,可她也不敢隨便無視人家,要是這姐妹一個不高興把她捏死了,那她找誰說理去?


    正好,判官大人不是讓她做好事積攢陰德嗎?這兒就有個現成的,實乃一舉兩得,是個不會虧本的生意。


    若有若無的哭聲停了,鬼姑娘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其實她隻是獨自哀嚎幾聲罷了,根本沒察覺到這裏還有別人,更不指望會有人來幫她。


    誰知她哭著哭著竟來了個人接腔,這反倒讓她無所適從,愣了半晌才輕聲啜泣道:“信、幫我給德元送信……”


    江槿月絞盡腦汁也沒想起有哪個認識的人叫德元,心說這天底下叫德元的人可多了,這和大海撈針有區別嗎?


    思來想去,江槿月隻得硬著頭皮問道:“送信事小,可你得告訴我,此人現在何處?那封信又在哪裏?”


    “去……軒平東城的懷王府,德元他就在那裏。幫、幫幫我,求你了、求你了……”


    直至此刻,江槿月才明白,自己方才究竟說錯了什麽話。隻因為自己隨口提了一句“懷王殿下”,就引來了一隻冤魂,看來沈長明和她還真是八字不合。


    鬼姑娘絮絮叨叨了半天,說到最後翻來覆去就剩下這句“求你了”,哭得倒是越來越淒慘、越來越大聲,直把江槿月吵得耳朵生疼,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好容易才穩住心神,正要問個清楚,卻見遠處冷不丁亮起兩道碧綠色的火光,照亮了無邊無際的黑夜。


    與此同時,哭哭啼啼的冤魂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再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仿佛是她心有畏懼。


    江槿月抬頭望去,不遠處有兩個人並排著向她走來,一人身著白袍,一人身著黑袍,竟是黑白無常。


    他們兩個怎麽來了?莫不是判官大人反悔了吧?江槿月不由疑惑地望著他們,老老實實地揣著手站在一旁,樣子頗為乖巧。


    白無常臉上掛著溫和可親的笑容,對她略一拱手便道:“江姑娘,判官大人說,黃泉路不太好走,特命我二人來送姑娘上路。”


    這話是沒錯,就是這“上路”二字怎麽聽怎麽奇怪。不過她還真沒想過,地府的鬼差辦事竟會如此周到,若是他們不來,隻怕自己得迷路了。


    想到這裏,江槿月禮貌地衝二人福了福身,笑吟吟道:“那我就多謝二位大人啦,咱們一同上路吧。”


    三人一道在黑暗中緩緩前行,借著他們掌心的幽火,江槿月方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有黑白無常在側,一路上也沒什麽孤魂野鬼敢來挑事,他們很順利地走到了鬼門關前。


    前方的關門巍峨屹立,城門上掛著一塊碩大的牌匾,其上似有一股白霧籠罩,她一時也看不分明那上頭究竟寫了什麽。


    隻要走過這裏,就能重返人世了。今日雖多有不順,總歸結果還是好的。


    江槿月再度對著黑白無常一福身,認真地道了謝:“二位大人,還請代我轉告判官大人,此去我定然行善積德,方不負他的一番好心。”


    黑白無常默不作聲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一絲憐憫。


    這姑娘分明陽壽未盡,按例本該將她送回陽間,判官大人卻騙她為地府跑腿,此舉多少有些不厚道。偏生這姑娘是個沒心眼的,還一本正經地感謝他們。


    黑白無常都不擅長撒謊,也不想欺騙這麽個小姑娘,一時犯了難。直到江槿月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懷疑,白無常才率先清了清嗓子,溫聲道:“這是自然,你能有此心,判官大人一定高興。”


    言下之意:你能替地府跑腿幹活,大夥兒都很高興。


    黑無常想了想,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來,黑著臉轉過身去,冷冰冰地丟下一句:“好了,閑話不要說了。希望你能多活些時日,別沒過兩天又來了,真麻煩。”


    “……”沒想到一直緘默不言的黑無常一開口就是這種話,江槿月一時啞然,心道同樣是地府鬼差,這兩位大人的脾氣還真是完全不同。


    大約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吧。


    眼見著黑白無常並肩而去,江槿月也回過頭,一腳邁入了白霧繚繞的鬼門關。


    她隻覺得眼前閃過一道金光,許多模糊的場景在她眼前飛逝,掌心陡然燃起了熟悉而溫熱的觸感。她眯起雙眼,正要低頭看看手心的東西是什麽,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恍惚間,江槿月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


    在夢裏,她握著一杆漆黑的毛筆,坐在堆積如山的卷宗書冊之中奮筆疾書,直寫到滿頭大汗、五指抽筋。


    眼前的簿子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有的仿佛是人名,有的似是時辰,亂七八糟地擠作一團。她努力瞪大了雙眼,但還是看不分明。


    而在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書山之外,有一個人正不厭其煩地嘮嘮叨叨著——


    “這些案卷今天必須批完!晚一刻鍾都不行!”


    “別磨磨唧唧的!外頭還有十個人在等你審呢!整個地府就屬你最懶!”


    “一天到晚就知道和那勞什子星君大人偷溜出去玩,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快點快點快點!”


    這聲音越聽越像方才那個黑臉判官,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十萬火急之事,要掛在嘴邊反反複複地催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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