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皮膚死白,四肢扭曲,每動一下骨骼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


    何文建將她推離池邊,自己卻被拽住褲腿跌入福爾馬林池裏,他瞬間被撕得粉碎,血染紅了一池的液體。


    他破碎的喉管裏吐出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娟……跑……”


    馮小娟顧不得救他,轉身沒命地奔逃,可解剖樓像是一個偌大的迷宮,無論她怎麽走都找不到樓的出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些將何文建拖入池子裏的東西,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


    太陽穴突突直跳,廁所裏的屍體味越來越濃,天花板滴下的液體也越來越多,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順著衣領流入身體,觸感詭異,像是一雙冰冷的手,在她光滑的皮膚反複撫摸著。


    隔著一道門縫,她看見牆上水管出水越來越快,鏽水很快溢滿了牆根下的凹槽,朝地麵鋪來,一直流,一直流,流入她的涼鞋裏。她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鏽水,而是何文建給她聞過的大體老師心動脈的血,那味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是血,廁所裏全是屍血。


    馮小娟顫抖雙肩,忍不住發出一聲嗚咽,雖然隻有一聲,但在這詭異的地方足以給她招致滅頂之災了。


    寂靜的男廁突然襲起一陣陰風,不遠處的門口響起腳步聲。


    很輕,很慢。


    但每一步都踩在馮小娟的心尖,叫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知道自己這時應該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聽,可她控製不住,雖然怕得指尖都在抖,可一雙眼睛依舊睜得滾溜圓,直勾勾盯著門縫。


    那東西在門板外停下了腳步,蹲了下來。


    門縫依舊寬疏,馮小娟看見了它的一隻眼睛。


    那麽斯文,那麽熟悉,可此時,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死光。


    何文建的聲音從它的嘴裏響起:“小娟,你跑什麽?”


    馮小娟嗓子啞著,頭皮發麻:“……是……是你……你叫我跑的……”


    “是我叫你跑,可是小娟……”它咧著唇,就如同何文建往常那樣笑著,“……你跑了,我怎麽辦呢?”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絕望地想到,在樓外時就該聽那女孩的勸告。


    她不應該進來的。


    *


    承和醫學院的解剖樓建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經過七十年的風雨吹襲,破舊不堪。


    樓外多年無人打理的花壇不知被誰插了一根地錦的藤,這些年來貪婪地吸取土壤裏的養分,此時已綠得鋪天蓋地,將樓體纏得密不透風了。


    馮小娟記得,進解剖樓之前,薛蓉還曾開玩笑說:“你們瞧這地錦,像不像是一件厚棉襖,把這座樓保護起來了。”


    話劇社社長武亮是薛蓉的男友,他笑著說:“一座廢棄了二十多年的破樓,有什麽可保護的?”


    薛蓉手擋嘴巴,用隻有武亮和舍友馮小娟能聽見的音量說:“你們還不知道吧?關於這座樓的傳說。”


    承和醫學院的話劇社最近排了一場話劇,定了愛倫坡的恐怖劇本,可是主創們性格很活潑,根本演不出驚悚的感覺。於是社團的幾個負責人靈機一動,決定帶主創們來個深夜探險,隻有身臨其境感受恐怖,才能更好地將自己融入故事裏。


    學校廢棄的解剖樓是個再好不過的去處,這樓荒了二十年,校方嚴禁教職工和學生靠近,不說明原因卻也不拆,這在寸土寸金的申城實在讓人費解。


    大家都私下八卦當年解剖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說法各不相同,可每一種都難脫恐怖色彩。


    聽薛蓉這樣問,馮小娟回答:“好像是因為當年發生了凶殺案,學校覺得晦氣,才把樓封了。”


    薛蓉撇嘴:“騙鬼呢!建一棟樓成本多大啊,你真覺得一起凶殺案就能讓學校廢一棟樓?不過是騙騙學生的說法。”


    武亮:“你好像知道挺多啊?”


    “那當然。”薛蓉得意地說,“我小姨就是在承和上的學,念書的時候正好趕上學校封樓,她們那屆都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小娟也沒完全說錯,確實是發生了凶殺案,可殺人的卻不是人。”


    馮小娟膽子小,縮了縮肩膀:“一會還要進去探險呢,你再說我就不去了。”


    薛蓉存心嚇唬她:“據說二十年前送來的屍體,不管死了多久、死狀如何,隻要在四樓的福爾馬林池一泡,夜裏就會活過來。很多醫學生都在半夜見過屍體走路,殺人的也是那些屍體。你想啊,大半夜你上完自習出來,一關燈,迎麵撞上一具白天剛解剖過的死屍……”


    她話沒說完,馮小娟突然慘叫了一聲,薛蓉嚇了一跳,心想就幾句話至於把她嚇成這樣嗎?然而嚇到馮小娟的並不是她,而是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的何文建,就在薛蓉說話的時候,他惡作劇地朝馮小娟後脖子吹了口氣。


    馮小娟氣得眼淚直掉,何文建連忙安慰:“別聽薛蓉瞎說,隻不過是些鬼故事而已,一會我保護你啊。”


    他這邊哄著,學生們在那邊用棍子撥開牆上的地錦,預備撬門。


    薛蓉拉著馮小娟的手跟在後麵,兩人走著走著,突然頭上落了東西。


    薛蓉一摸,發現那是兩片瓜子殼,馮小娟一抬頭,驀地尖叫道:“媽呀,有個人——”


    眾人嚇一跳,以為巡邏的保安來了,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才發現並不是保安。


    在無月的夜裏,樹林格外幽深,如果不是馮小娟眼力好,還沒人發現那個幾乎和黑樹林融為一體的女孩。


    桃桃翹腿坐在樹上,手裏捧著一把剛磕完的瓜子皮,靜靜望著眾人。她才來沒多久就遇見這群不怕死的學生,要不是為了李三九未了的遺願,她不會出言提醒。


    薛蓉問:“你誰啊?”


    桃桃沒說話,薛蓉嘀咕:“大半夜又嚇人又亂扔垃圾,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桃桃一副沒睡醒的語氣問道:“你們要進鬼樓?”


    薛蓉扔掉瓜子皮:“你說的鬼樓是解剖樓嗎?是要進啊,你別告訴輔導員成嗎?我們就看一眼,一眼就出來了。”


    這人半夜不睡覺坐在樹上挺嚇人的,薛蓉見她沒反應,仰頭撒嬌:“哎呀小妹妹,對不起啦,剛剛不該說你沒有公德心,我收回那句話。我們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是為話劇排練嘛,你就通融通融,到時候免費送你一張話劇票,好不好?”


    桃桃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別進去。”


    “啊?”


    “如果不想倒黴,就不要進去。”


    學生們麵麵相覷,沒懂她的意思,還是薛蓉反應過來:“我都這麽求你了,你還想告訴老師讓我們倒黴呢?你幾年級的這麽不懂事?有本事你就去打報告!看看我們社團策劃了好久的活動會不會因為你的三言兩語就取消!”


    “哦,隨你。”桃桃麵無表情,順手把剩下的瓜子皮揚到薛蓉腦袋上。


    薛蓉被激怒了,挽起袖子要和她吵架,武亮連忙攔住她:“好了蓉蓉,別耍性子,你這一吵當心把保安引過來。”


    “不是我想跟她吵,是她太過分了!”薛蓉瘋狂甩頭,從頭發絲裏擇下來一堆瓜子皮,“你看!全都掉我頭發裏了,弄都弄不幹淨,讓我怎麽辦啊?”


    桃桃小腿垂在樹幹間晃來晃去,故意氣她:“別急,頭發剃了就能弄幹淨,再不然把頭切了也行。”


    這句話差點沒把薛蓉氣死,她指著樹罵:“真是太沒禮貌了,你給我下來,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事兒了!”


    桃桃不理她,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又掏出一把瓜子,邊磕邊看馮小娟。


    馮小娟穿著超短褲,兩腿筆直修長,她毫不害臊盯著瞧,看完像個無賴一樣,竟旁若無人朝馮小娟吹了聲口哨。


    何文建臉色一變,把馮小娟擋在身後:“你幹嘛?”


    桃桃目光落在何文建身上,短暫的停頓後又看向馮小娟:“你最近接觸過不幹淨的東西嗎?”


    她這問題有點古怪,馮小娟不知怎麽想到了何文建拿給她的那瓶屍血,但將屍體身上的東西帶出解剖教室是違反學校規定的,她不敢當著同學的麵承認,於是搖搖頭。


    桃桃又問:“認識能替你消災避害的靈師嗎?”


    “靈師?”馮小娟疑惑,繼續搖頭。


    “那你膽子大嗎?”


    馮小娟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你到底想說什麽?”


    “應該不小吧,否則身上都這麽重的邪氣了,怎麽還敢還出門招鬼呢?”桃桃吐出嘴裏的瓜子皮,“你真不怕死。”


    第4章


    那是另外的價錢。


    好不容易找到解剖樓後,桃桃已經很困了,她爬上樹,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打個盹,等休息好再幹活,可就在她快要入睡的時候,那八個學生說話的聲音把她吵醒了。


    夜裏風涼,吹掉幾片樹葉在她身上,桃桃拍了拍衣服上的落葉,不當心把睡前磕落的瓜子皮掉到了薛蓉頭上。


    當然,第一次掉是意外,第二次就是她故意的了。


    那個叫薛蓉的女孩罵了她幾句,鑽進桃桃左耳並沒有立即從右耳出去,直到她灑下那把瓜子皮後,右耳朵才通了。


    這些學生都是血氣正旺的膽大年紀,壓根沒把她放在心上,聽到她的話後不在乎地笑了笑,該撬門撬門,該拔草拔草,打開門後就往裏進。


    在臨進門之前,那個叫薛蓉的女孩子回頭看了一眼。


    她問:“你為什麽叫它鬼樓?”


    “想叫就叫了。”


    薛蓉又問:“這裏麵真的有鬼嗎?”


    桃桃說:“我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讓我們別進啊?簡直莫名其妙。”她瞪了桃桃一眼,頭也不回地跟在同伴後麵進了解剖樓。


    桃桃沒有阻止,冷眼看著,她又掏出一把瓜子,一顆顆塞進齒間。


    在學生們進樓以後,樓外地錦的枝葉忽然飛速生長起來,不出片刻就把大門封得嚴嚴實實,仿佛從來沒人撥開它進去一樣。這樣反自然的場景相當驚悚,桃桃卻臉色淡然,好像見慣了這種怪事。


    她手腕上天藍色的小天才電話手表顯示,此刻已經淩晨一點了,四周靜悄悄的,樹冠在月色裏垂下深重的陰影,將她整個攏在裏麵,房子裏也沒有聲音傳出來,安靜得似乎被這夜晚遺忘了。


    淩晨兩點,四周依然沒有動靜,桃桃困得下巴直掉。


    這時,一隻肥頭大耳的黑貓躥到樹上,喵喵著過來蹭她腳踝。


    “滾滾滾。”桃桃把它踹到一邊,“沒你吃的。”


    黑貓繼續蹭上來,桃桃吐了顆瓜子皮在它腦門上:“這個給你,吃不吃?”


    黑貓甩掉瓜子皮,跳到桃桃腿上,用指甲摳桃桃的大腿。桃桃痛得哇了一聲,緊接著黑貓又去扒她栓在樹枝上的背包,桃桃護住背包,黑貓咬住包帶不肯鬆嘴,圓溜溜的眼珠子盯著她,一人一貓就這樣對峙著。


    許久後,心地善良的桃桃先讓步了。


    她掏出一根火腿腸,看看一臉垂涎的黑貓:“一口,多了沒有。”


    這是她身上僅存的能頂飽的食物了,一直沒舍得吃,還是兩天前在小超市買泡麵的時候死皮賴臉問老板娘要的。


    她咬開包裝,還沒來得及分成兩半,那黑貓就放開包帶,一個餓虎撲食咬住了火腿腸。


    “喂,鬆嘴!”


    “唔——”黑貓喉嚨裏發出護食的聲音。


    桃桃眯眼,手伸到背後握住了桃木劍,黑貓見勢不妙,出嘴如電叼走整根火腿腸後迅速跳下樹去。


    “你這死貓,最好別讓我逮著!”桃桃從樹幹上直起身想去追,貓卻已經消失不見了,她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追上去和貓搶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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