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逐鹿之戰的因果扛在身上,不是為了九黎,不是為了東夷,更不是為了我。」羽蘭桑道,「而是為了救你。」


    「他要救你,他什麽都不在乎了,隻是為了救你。」


    響聲滂沱,落雨決堤。他們頂上的枝葉被打得一搖一晃,重重葉片上也匯聚了承接不住的連綿雨水,一片一片地打下來,又沉又重,渾如潑天。


    封北獵的臉上也濺落了這樣的雨水,從眼瞼處成串滴流,滑到下巴上,攢著不住墜下去。


    「我這條命,是你連帶著捎回來的。」羽蘭桑眼神沉寂,神情亦是淡漠,「所以哪怕你瘋了也好,癡傻了也罷,你就是九黎唯餘的王,我會聽從你的號令。」


    「現在,你需要我做什麽?」


    天地一派寂靜,除了雨聲,什麽都沒有。


    良久,封北獵方嘶啞道:「我要你……寫一封信。」


    「寫一封信。」羽蘭桑重複道。


    「我這裏有菩提木的一縷頭髮,」封北獵說,「變成他的樣子,偽造他的氣息。」


    「——我要你以應龍宮菩提木的身份,給月神望舒寫一封信。」


    第110章 一百一十 .


    是夜, 夜風疏朗,拂過馥鬱芬芳的花木,將澈爽的氣息撲得四處都是,好像在暗色沉沉的夜裏都能染出團團清麗的顏色來。


    蘇雪禪坐在窗邊,嘴裏咬著一枝筆,皺眉望著桌上鋪開的一麵書帛。


    原本雪白的素淨帛麵,此時已經被他畫得墨跡淋漓, 亂七八糟,上麵全是鬼畫符一般的橫撇豎捺,還有一個又一個圈在一塊的箭頭。應龍宮裏作紙的是素纈絲緞, 作筆的是滄江水玉、錐利紫豪,作墨的則是鬆煙清墨。這幾樣加在一起,哪怕是攤開一張鬼畫符,也能讓人平白看出幾分雲煙蒸騰, 霧跡迷濛的仙氣。


    他拿著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從那堆無從下手的墨跡中點畫塗抹, 到最後,索性喪氣地一甩手,發狠在上麵胡亂劃了一遭,最後喪氣地往桌上一趴, 盯著不知名處怔怔出神。


    他在思考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


    媧皇為什麽要將他送來千年以前?


    他是菩提木,也是青丘狐。千年前,他被媧皇投來,自龍心血和蚩尤恨中誕生, 又在妖族大劫中被東夷人害死,使黎淵在悲痛中吞下十國神人,打入刑殺之獄,受萬刃穿心之苦;千年後,因為蘇璃在他手腕上做下的印記,他隨之轉世成青丘的大王子,又在逐鹿平原上捨身救世,回到千年前,成為菩提身……


    這一切根本就是個死循環,哪裏有絲毫改變的可能性?!


    「啊啊啊——!」他抓狂地揪住自己的頭髮,崩潰大喊了一聲,又頹喪地癱倒在桌上不動了。


    如果媧皇不講自己送來這裏呢?


    他魂不守舍地搓揉著自己的衣角,注視著桌上狼藉一片的墨痕。


    他的肉身毀了,連魂魄都幾乎消散於無,若不是有一身救世的功德,隻怕連媧皇都難以將他從湮滅的邊緣拉回來……那媧皇將他送來這裏,莫非隻是單純想給他一具肉身?


    ……不對,這說不通。


    於他而言,他的內心的確很想知道,自己尚為菩提木的時候是如何與黎淵相處的,他曾經被傷得太苦,也太深了,是以明知自己千年的結局依舊是無法扭轉的死亡,他也想竭盡全力地夠一夠這甜蜜的愛與往事,媧皇曾說要獎勵他……這就是獎勵?


    也說不通啊。


    一盅落魂花,就能讓他進入封北獵的夢境,全盤看到他前半生的遭遇,栩栩如生,似臨其境,更不用說燭龍當時是直接讓他看到自己的記憶的,就算要讓他看到真相和過往,最省時省力的辦法,難道不是直接創造一個夢境嗎?媧皇又怎麽會沒有這個本事?


    然而,這個死循環到底是怎麽形成的?


    蘇雪禪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就像他一時半會想不出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答案一樣,他也沒辦法解釋這麽多漏洞與疑惑,唯有重重按住額頭,妄圖緩解一點緊繃的神經。


    在漫長的思考與沉默中,他頭一次對自己的目標產生了迷惘。


    他究竟是想要改變這詛咒般的宿命,還是要將他和黎淵從泥潭一樣的輪迴中拉出?


    想來想去,也不甚明了,他剛想把桌子上的帛書揉把揉把扔了的時候,就聽衣袍搖曳的輕響從身後傳來,黎淵從身後將他抱了個滿懷,嘴唇挨著他的髮絲,低聲問道:「怎麽了,在作畫嗎?」


    「是啊,」蘇雪禪喪氣地一偏頭,心不在焉道,「在畫畫。」


    黎淵瞧著那圈圈點點,抹得亂七八糟的畫麵,喉間不由噎了一下,無語道:「那你說說,這畫的是什麽?」


    「你。」蘇雪禪理直氣壯,煞有其事地拿墨漬斑斑的手指頭在上麵指指點點,「喏,龍角、爪子,還有鱗呢……畫多好。」


    黎淵:「……這就我啊。」


    「沒錯。」蘇雪禪興致勃勃地又拾起一旁的筆,在勉強能看出一點空白的地方補了倆黑點,「看看,這龍眼珠子……活脫脫一副《畫龍點睛圖》!」


    黎淵被他生生氣笑了,嘴唇銜著他的耳朵尖道:「小東西,三天不收拾就上房揭瓦……」


    「哎哎!」蘇雪禪這才慌了神,忙不迭地叫了一連串,「我那天還沒好,後腰疼,不是……別別別!」


    蘇雪禪被黎淵壓在寬大的桌案上,背後就抵著那張「畫龍點睛圖」,還不等他再開口,黎淵就俯下身來,吻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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