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別無選擇,唯有這麽做。」


    蘇雪禪低聲說:「可我不想為眾生應劫……我隻想救自己愛的人。」


    「母親,請您告訴我……」他仰望蘇斕姬的麵容,懇求道,「我到底該怎麽做?」


    蘇斕姬輕聲道:「在這世上,妖族是最偏執不過的種族。如不偏執,我們也不能自懵懂中吸日月精粹,煉喉間橫骨,口吐人言;如不偏執,也不能從獸性中挖掘一點天然靈光,脫毛胎凡體,化作人身……但偏執僅讓我們踏入大道,真正要走得更遠,還要學會『放下』。」


    「放下?」蘇雪禪愣怔。


    蘇斕姬在金光中親切地看著他,露出一個虛幻的微笑:「百年之前,我愛著你的生母,愛著我的姐姐。我貪戀她的溫柔,深愛她在雲間的輕盈身姿,但她嫁給了別人,我縱有一腔不甘,也隻得轉身離去;百年之後,為了照料你,我不得不再與你的父親結為夫妻,他亦是溫厚的好人,我竟再也無法恨他沒有保護好你的母親……我是浮世間顛倒放浪的狐妖,貪心,荒唐,同時愛著兩個人。我的心拿起兩次,也放下兩次。」


    「我愛上你的母親,又放下對她的執念;我愛上你的父親,又放下對他的仇怨——我問心無愧,自對鏡台,以情入道。可萬千眾生,又有哪個不是滄海一粟米,紅塵一浮礪?」


    「學會拿起,」她執起蘇雪禪的手,直視他的雙眼,「學會放下。」


    「我……」蘇雪禪不解地回望她,「可我不知道要拿起什麽,要放下什麽……」


    蘇斕姬笑了。


    「拿起你的劍,拿起你的勇氣和你無畏的鋒芒,」她繞至蘇雪禪身後,目視前方,抬起他的手臂,按在血跡斑駁的,纂刻著一道赤痕的心口,「放下你的恐懼,放下你對未來的惶恐,放下你所有的雜念和顧慮——」


    「——後路已盡數覆沒,向前走,別回頭!」


    沉悶巨響貫穿天地!


    金光消散,小五衰劫迅速降臨在蘇斕姬受封玉冊的瞬間,令


    她諸身黯淡,容顏於剎那蒼老,就連鬢角也染上了點點斑白。


    而懸浮在半空中的蘇雪禪則麵對蚩尤變回了人形,他的衣襟敞開,胸口赤紅的烙印猶如活物般鼓動不休,隱放光華!


    封北獵大吼道:「王上,我來助你!」


    山河社稷圖震盪不停,與此同時,欽琛飛行的痕跡在逐鹿上劃出一道平滑圓弧,復仇的時刻在即,他反而冷靜到了可怕的程度,毒物的苦腥氣息僅在風中飄逸了數秒,那枚集欽原全族之毒性的鰲刺就已飛射而出,牢牢嵌進了封北獵的後頸!


    封北獵痛吼一聲,靛藍的劇毒閃電般傳遍了他的全身,他發狂地分化自己的身體,一掌將欽琛擊飛出去,打得吐血,但那毒太烈太多,竟然令他一時間難以維持自己的形體。


    蚩尤盯著蘇雪禪胸口的烙痕,暴怒咆哮:「別想用這個來威脅我,你這卑微的狐妖!」


    蘇雪禪的衣袍在風中獵獵飛舞,他擋在朋友、親人,以及傷痕累累的黎淵身前,擋在整個天下的身前,他烏黑的長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顏色,變得如雪幹枯素白,他毅然睜開雙目,喝道:「我看見了!」


    「蚩尤,你的破綻,你的恐懼——!我看見了——!」


    應龍瘋狂喘息,心口恍若被無數尖刀狠狠刺穿,它口鼻溢血,竭力道:「不……不!」


    璀璨光芒點亮長夜,數千年的因果,終於在今日畫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圓。數千年前,帝鴻氏與蚩尤大戰逐鹿,蚩尤將最後一點怨恨遺願貫穿應龍心口,烙印於一株無知無覺的菩提木;數千年後,他被復活在逐鹿平原,麵對他的,依舊是那道貫穿了時空輪迴的烙痕!


    四野茫茫,奔雷一瞬!


    青丘遍穀桃花,崑崙漫天飛雪,鍾山蒼月照耀大地,草原長風吹拂碧浪,繁星璀璨的天河蕩漾整個洪荒,親眷與族人在流螢下的歡聲笑語,天南地北,結交的好友在明月下共飲一杯醇酒……


    剛踏出家門那年,於極致憤怒中揮出的一劍;


    瑤池玉殿,西王母和東王公站在高處,蒼穹飛翔不滅的金烏;


    龍宮宴飲,姿容絕世的舍脂踏著滿地金粉飛花,視旁人若無物,扶著鴉髻莞爾一笑;


    不竭的黎民伏拜天地,不竭的薪火代代傳承,歲月流轉,時光更迭,那個站在滿樹白玉菩提下的男人王袍烏黑,淵渟嶽峙,英俊深邃的麵容上帶著萬古不化的冰冷。


    ——「黎淵。」


    全力以赴的一刀,隻為守護身後他所珍視的一切!


    意識支離破碎,身軀支離破碎,魂魄亦支離破碎,天地間隻剩下這一道破體而出的赤芒,摧枯拉朽地覆滅出千裏茫茫,萬裏死寂,飆射進蚩尤的胸膛!


    「還給你!這世界,與你再無瓜葛了!」


    坤輿充斥刺目的紅光,巨龍痛苦的慘嚎傳遍大地,雙目流出滾滾血淚!


    在一片赤芒中,蘇雪禪渾身散發虛幻的白光,赤裸如初生的嬰兒,緩緩抱住應龍碩大的龍首,在它的鼻端輕輕一吻,「不要……哭……」


    「不要哭……」


    眼前一切景象都譁然褪去,黎淵化成人形,渾身是傷地躺在菩提樹下,王袍上盡是淋漓的鮮血,蘇雪禪溫柔環抱住他,撫摸著他染血的麵頰。


    「我輸了,是嗎……」黎淵不住喘息,熱淚和著金紅的血液一同滴落下午,「我沒能擋住蚩尤,我沒能戰勝他……也……沒能抓住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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