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淵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與其說是吻,倒不如說那是比撕咬稍微溫和一點的烙印,逼得他發了瘋一樣的慘呼哀嚎起來,他的麵容慘白如紙,唯有顴骨上還殘存著一絲不肯褪去的潮紅,像是對誰固執的佐證,妄圖叢這場酷刑中品出一點甘之若飴和心滿意足的甜蜜。


    他的臉孔如死水無波,就連一點疼痛的餘韻都露不出來,而黎淵精疲力竭的喘息還一聲聲響在他耳邊,恰似什麽無聲的催促。


    ……給他吧,自己還剩下什麽呢,都給他吧。


    蘇雪禪顫抖著偏過頭,竭力摸索上自己的心口,那裏還殘存著上一次未愈的傷疤,就像幾道縱橫零落的褐紅倦鳥。


    舊傷疊著新傷,陳腐的舊紅和鮮艷的新血交融在一處,猶如一潑深深淺淺的花,根植在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上。


    他的脊樑顫抖,手掌顫抖,嘴唇亦在顫抖,他全身都冒著冰涼的冷汗,可卻隻是麻木地半睜著眼瞳,讓指尖再寸進血肉半分。


    疼到極致,也就不疼了。


    黎淵不停吞咽著那些溫熱的液體,它們流得細微緩慢,不復上次的豐盈充沛,但這畢竟是有效果的,他幹涸皸裂的神魂很快就被滋潤得有了迴轉的餘地,像被澆了熱油的生鏽齒輪,雖然還不能完好運作,但已經不像以往那樣艱難沉滯。


    水精緩緩散發柔和光芒,在細微的波動中將室內重新洗刷明淨,所有混沌與劫難都覆蓋得不留痕跡,蘇雪禪慢慢撐著手肘,從失去知覺的黎淵懷中脫出,滿袖淩亂赤血,渾身遍體狼藉,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最後掙紮著親吻了一下黎淵的唇角,替他攏好散亂衣袍,就扶著牆壁,勉力一步步走出了這間暗室。


    千重階梯,層層燃燒的磷火一路亮起,一路覆滅。


    第20章 二十.


    西陬地,不死國。


    金殿上人聲鼎沸,叮叮咚咚的罄鍾笙竽聲不絕於耳,熱鬧至極。


    不死國國君坐在大殿正上方,誌得意滿地昂首大笑,旁邊簇擁一群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年輕的國師坐在左側,右側紋川的位置卻是空的。


    紋圭高興非常,他舉著金杯,手指上數個寶光燦燦的戒指在燈火下煌煌一閃,「諸位國君!我們今日歡聚此刻,著實是有振奮人心的大好事!」


    下側分列而坐的厭火國國君、讙頭國國君、林氏國國君等皆以不死國為尊,此時都紛紛湊趣地笑了起來,等著紋圭說出下文。


    紋圭拉長了聲音:「那青丘賤民,被國師以一錦囊妙計製之,再也不敢伸手到我不死國勢力範圍內;而青丘周邊的數個小國,又被我兒紋華盡數收入囊中,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吶!」


    殿上鬧笑成一團,方才被遏令喝止的宮廷樂師又重整絲竹,管弦齊鳴,紋圭雙掌一拍,從金階下又紛紛湧來數十個美貌嬌媚,輕紗蔽體的舞女,如群玉軟浪,在貼著描金繁花的玉石地麵上翩翩起舞,飛起一片香粉浮霧。


    國師端坐高處,麵無表情,隻是細細端詳著手中精工細製的浮雕銀杯,將它一圈一圈地轉著看。


    紋圭眯著眼打量著殿下舞女,口中不住喝彩叫好,一轉眼見國師不言不語,不由湊近前去關切道:「如何,國師可是睏乏了?」


    青年好笑地搖搖頭,「紋川何在?」


    紋圭一愣。


    紋娥因為體內劇毒,現已纏綿病榻數日,紋川日日不離,細心照料,就連盟國來賀的宴席都推說不來,隻是顧著紋娥的身體。現在國師猛地這麽一問,言下之意倒像是在指責自己這個父親不夠盡責……他訕訕一笑,坐回原位道:「他自然是在紋娥那了,這孩子就是重情重義……」


    下首紋華目中冷光微動,忍不住開口道:「大哥也忒不識大體了點,這麽重要的場合都能推脫胡來,哪裏還有一個大王子的樣子!紋娥那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她宮裏侍婢又那麽多,難道還能缺了這一時半會的功夫?」


    國師眉梢一挑,轉眼看著他。


    不死國子嗣難得,人丁稀少,就算是妻妾成群,王侍如雲的帝王之家裏,也僅隻有二子二女罷了。長子紋川老持穩重,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選;二女紋娥與紋川羈絆密切,但同時也蠻橫嗜殺,宮中對她頗有微詞;三子紋華雖有武力,卻好大喜功,頭腦簡單,極易被人唆使蠱惑;至於四女紋英,尚且年幼,不在為君為王的考量範圍內。


    就這區區四子,還要相互傾軋,暗中作梗……國師輕嘆一聲:「三王子平日裏也要多讀一些聖人遺訓,不要老是往後宮中跑,那些見識短淺的婦人又能教你什麽呢?」


    紋華張口結舌,訥訥不知何言,紋圭又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邊是神通廣大的國師,一邊是他認為言之有理的三子,就在此時,厭火國國君頓下酒爵,大聲笑道:「這軟綿綿的舞,實在配不上我杯中烈酒啊!」


    紋華在國師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早已坐立難安,此時聽見厭火國國君願意出言解圍,急忙感激道:「有!前些日子紋華想出了一個新點子,就是為了今日給諸位國君助興的!」


    紋圭也跟著哈哈一笑,撫掌道:「那便快快呈上來!」


    紋華一揮手,登時庭下便有兩名侍衛強押著一個上身赤裸,不住扭動掙紮的青年走進來。


    那青年姿容秀麗,身姿柔韌,脊背上還有綿延至腋下的青綠色羽紋,更襯得肌膚白皙,但他目眥欲裂,死死盯著坐在庭上的不死國王裔,張口想要怒吼,雙唇間的舌頭卻連根斷裂,隻能露出血肉模糊的傷處,連一聲都發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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