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上當初為何要決定進兵青丘?!」為首神人亦怒目而視,「引來那個凶神,折損了那多精銳戰士,又是誰的錯!」


    這時候,隱沒在暗處的年輕男人終於笑出了聲。


    他的聲音清澈悅耳,說話的語氣亦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虛心求教的後輩:「聽這位大人的意思,此事皆是在下的過錯了?」


    神人嗤笑一聲:「整日在內室裝神弄鬼,誰知道你又給王上灌了什麽迷魂湯?」


    「不得胡說!」不死國君王容色驚變,「國師料事如神,運籌帷幄於千裏之外,為我國民貢獻頗多,如何能對國師出言不遜!」


    青年笑嗬嗬道:「不妨事,不妨事。」


    但那神人依舊不依不饒:「那國師不如挑明,你成日看那破爛地圖,又能從中看出什麽名堂來?更別說供奉一個早就死了的……」


    「紋扈!」不死國君王厲喝道,「退下,不得再說了!」


    青年唇邊的弧度漸漸沉了下去。


    ——殿前忽然颳起了一陣風。


    自古以來,風便同山川青空河流一樣,是天生便留存於世的東西。


    春日和煦,夏日酷烈,秋日蕭索,冬日嚴寒,天地萬物息吹不休,於是瀟瀟風聲也鳴動不止。從天地初開到萬物混沌,從四季輪迴到日月變遷,從生到死,從有到無……純稚嬰兒呼出的第一口氣和耄耋老人送出的最後一口氣,都是風。


    但此時殿前掛起的這陣風,既不是時令之風,也不是息吹之風。


    神人絲毫未覺,猶自忿忿道:「我為何要退下?!王上,您真是被……」


    ——庭中異變徒生!


    殿前纏繞的微風在剎那間化為狂嘯的萬千毒蛇,自神人天頂轟然灌下,這風渾如自然偉力扭成的一把無形尖刃,從頭到腳將他一下貫穿,打得骨骼粉碎,渾身血肉崩裂,隻聽「嘩啦」一聲,生生在瞬間把一個活人擊碎成了一攤粘稠四濺的肉餅!


    不死國民刀槍不入,雷火不侵,但是被打成一攤碎肉時,還能不能被稱作「不死」呢?


    紋川渾身一顫,目光像被火星燙了一般閃躲至一旁,其餘眾人早已驚慄譁然,雙股戰戰地在庭下抱成一團。


    「唉喲!」在一片空白的寂靜中,青年忽然勾起唇角,哈哈一笑,「這陣風是從何處來的,我竟察覺不出!果然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啊。」


    不死國君王顫聲道:「國師,你……」


    年輕的國師略微收斂了笑意,轉頭對不死國君王道:「也罷,這件事因我而起,就交予我來處理罷,王上不必再憂心了。」


    不死國君王一愣,隨即便喜笑顏開:「既然如此,此事便勞煩國師上心了!」


    海麵波濤翻湧,風嘯雨浪。


    天際落下無邊雷雲閃電,在如林霹靂白光中,一條浩瀚黃龍從中一晃而過,雙翼遮天蔽日,尾過大江傾斜,海浪覆沒。


    「應帝!」另一道大浪翻天覆地,自海麵來勢洶洶,向天空撲去,「縱使舊友來訪,你鬧的動靜未免也太大了!」


    黃龍長嘯一聲,自雲間化作人形,向廣袤大海一躍而下,頃刻間風平浪靜,萬裏雷雲消散無形,露出一方碧藍青天。


    「不廷胡餘,」黎淵如夜黑袍在風浪中獵獵飛舞,「千年未見,你還是那副樣子。」


    海麵向兩旁譁然分開,一身著青袍的高大男子從中踏浪而出,手上纏繞兩條赤鱗紅蛇,耳邊懸墜兩條青鱗小蛇,眼珠亦是青天樣的碧色,麵容於俊美中帶著三分邪氣。


    「應帝,」不廷胡餘微微一笑,「你倒是變得多了。」


    說著,他手上兩條赤蛇,耳邊兩條青蛇皆噝噝吐信,蛇身在空中搖來晃去,上下打量著黎淵,「怎麽,身體裏流竄如此之多的刑殺之氣而不拔除……你是打算代替崑崙金母之位呢,還是想生生剜死自己啊?」


    黎淵冷冷看著他:「你太多嘴了。」


    不廷胡餘哈哈一笑,手分大浪,從中現出一座金碧輝煌的水晶宮:「也罷,千年未見,不妨進寒舍一敘?」


    上古海神不廷胡餘,耳目遍布大海,最喜享樂奢華。


    黎淵隨他坐下,身邊貌美如花的蚌女手捧水晶杯分列兩行,不廷胡餘舉杯道:「如何,我聽說你前些日子又去找神人國的麻煩了?」


    「你久居深海,聽說的東西倒是不少,」黎淵單刀直入,「蚩尤舊部,你還記得幾個?」


    不廷胡餘唇邊的笑容漸漸凝滯。


    「這個名字……還真是久違了。」


    黎淵抬眼看他。


    「風伯雨師不知所蹤,九黎各部零散天涯,東夷遺民倒成了現在橫行洪荒的神人諸國……」不廷胡餘微微一笑,「昔日逐鹿戰場皆已煙消雲散,唯有你,還苦苦沉溺往事,不願放過自己。」


    「不廷胡餘,」黎淵警告地抬起璨金龍目,「多餘的話少說。」


    「脾氣越發暴躁,」不廷胡餘好笑地搖搖頭,忽然伸出兩指捏住黎淵手腕,「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千年牢獄把你給……」


    話未說完,臉色已變。


    「你瘋了嗎?!」他猛地鬆手,「你的元神識海是怎麽回事,別和我說你這些年都是這樣過的!」


    「他就是我的命,」黎淵麵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漠的,不見任何波動,但他越是這樣,不廷胡餘越是能看出埋藏在他內心中的近乎偏執的瘋狂,「你應該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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