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二,本人過來,說柳原先生急事找他。


    他送她回房,臨走前在她額間吻了一記:「明天我去碼頭送你。」


    「好。」


    離開酒店時是淩晨四,頭還真下起了雨,她同伯昀他們在一行人護送下坐餐車來,比原計劃提早兩小時,全程匆匆忙忙,驚無險,遊輪泊岸的那三個小時中,她始終站在走廊邊,一瞬瞬盯著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的碼頭。


    伯昀安撫著她:「他事先和我打過招呼,到下一個停靠,會和我們取得聯絡的。」


    她早理準備,也能自我安慰:「知道,知道。」


    明明知肚明,沈一拂留下是為了給他們拖延時間,他與柳原義今隻一個能活下來。


    回船艙時,一對剛上船的小情侶正餘悸地拍著胸:「好彩趕得及,頭先各酒店上邊係唔係發生爆炸了?警察封了路……」


    她近乎是扯著人家的袖子問:「哪個酒店?」


    衝到甲板時遊船已開始離岸,伯昀怕她做傻事,一路跟著,「雲知……」


    她沒失去理智到跳船,隻是拚了命地從船頭奔到了船尾,往看,企圖在人如「潮」流中尋覓他的身影。


    「他答應過會來送我。」


    哪怕說這句話,她也沒抱太大希望,遑論這樣的下雨天,蒙蒙如紗,行人皆打傘。


    下一刻,她瞄見了碼頭邊站著一個沒打傘的身影,一抹褐「色」衣,戴著黑帽,哪怕瞧清麵容。


    沈一拂佇立在碼頭前,身上的衣服和褲子還帶著燒痕,未及處理傷口就趕了來。


    江隨人擔他淋雨發炎,他讓打傘,單手撐著路燈站,直望著輪船逐漸遠去,仍一,兀自神。


    想起當年自己遠渡重洋時是十四歲,而今而立,足足十六年餘。


    那離別的人,竟了今送別的人。


    宛如半生輪迴,回到漫漫歲月中,她塞給了他一張相片,反麵上邊寫著「想烏衣年少,芝蘭琇發,戈戟妘橫」;以及更早,她坐在紫禁城的那棵古槐樹上,學著小鳥撲翅的作,眉眼彎彎:「就是……展翅高飛,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1924年9月,二次直奉戰爭爆發,同年11月,直係全軍覆沒,奉軍揮師入京。


    那艘駛往太平洋的遊輪穿過烽火連天,即將抵達目的彼端。


    雲知望著前方陌生的國度,境隨海麵飄搖浮「盪」,如同去往他來時的路,萬負行囊,莫問前程。


    她從衣兜掏一張結婚照片,背麵是他難得柔和的鋼筆字人間諸般苦,見到你最苦。


    許我濃情悔,排除萬難。


    盼相逢。


    夫,沈琹。


    第一百零三章 :曲終人不散(全文完)


    「聽眾朋友們好,今天是1927年2月1日星期二,美國氣象局今天上午發布颶風三級應急響應,由加拿大曼尼托巴而來的第六號風球已抵達威斯康星州,本市也將會受到暴雪侵襲,本電台提醒大家做好防雨雪措施……」


    明尼蘇達州的天空彤雲密布,是要大雪的前兆。


    小小的花園house內,一個青年正在廚房裏忙活,聽到收音機播放的天氣預警,暫時放下手中的擀麵杖沖外喊:「黎光,氣象局說要下雪,咱們是不是也要去市集屯點糧?」


    擀餃子皮的正是伯昀。自漂洋海來到明州,幾人就在學校附近租了這麽一棟小別墅,今日亦是農曆二九,中國人到哪兒都得的除夕。眼下還到六點,書呆伸著懶腰下樓:「我瞅這風颳不到咱這兒,你要是不放心,會兒我喊單一起買點米和肉回來……」


    「大家是不是都還沒起?」伯昀忽然想起:「等等,今天是不是我五妹答辯會?」


    這種木板房的隔音雖不好,床上的人睡得可香。迷迷糊糊間好似有人在推她,雲知不情願睜開眼,隱約看到床邊一個男人的側顏,鼻樑在昏暗中都顯得優越,連嗓音都飄飄渺渺……


    她淡定閉回眼:喔,還在夢裏。


    下一秒被鬧鈴徹底驚醒,這回睜開眼,小小的臥室內再無他人,她撐肘直起身,疲憊地拿拳敲自己的肩,暗暗感慨:果然累著了……


    為了這回的學術論壇她熬了幾個通宵,隻要順利拿到學分,僅能進入學生會,最快年底她就能取得學士學位。


    興許是之前在國內打了一層錯的「底」,或是因為成日受了伯昀一群物理狂魔的耳濡目染,她進明尼蘇達大學也才兩年半到,論是綜合成績還是專業學科都遠遠領先於同級同學。盡管伯昀總勸她應該繼續攻讀碩士,再往下念個三載,難不成是要將這異國婚姻進行到底?


    書桌上堆滿選題相關書籍及材料,想到有幾本得歸還圖書館了,她拉開抽屜找借書證,一眼見到麵上放著的兩封未拆的信。


    是兩天前就收到的,當時她還沉浸在論文的收尾階段,擔心路受影響沒敢拆。眼下看時間還早,先裁開祝枝蘭那封——依舊來自於弟弟無巨細的分享,比如他和八大掌櫃合作默契啦,還有他的鸞鳳園請到了梅蘭芳和孟小冬同台演出啦,以及他近來和小音的「婚姻生活」啦……


    半年前知小七和小音結婚了,雲知知道時簡直要驚掉下巴,據小七闡述小音家欠了巨債,她爹逼不已要將她賣給債主家做姨太,路上給小七截胡。許音時也給她寄信,除了表達感激,字裏行間依稀能看出她對小七的情意,當然祝枝蘭則堅稱全看姐姐的麵子上才救的人,也強調風頭了就放小音自由……唔,就目前看來,這「風頭」應是沒有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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