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了約莫大半個鍾頭,連馬路上的車聲都聽不見了。


    她聽到「咿呀」一聲重門開啟的聲音,猜到車子大概是開進了某個宅邸,怪就怪在又行駛了一段路,七拐八彎的竟都不見停,又覺哪裏不對。


    等到貨車停下,車門打開,有人上來將藤筐搬下車,雲知將臉埋在蜷起的膝蓋上,一口氣高高吊到了嗓子眼上。


    好在那些人隻負責搬,貨落地之後便不管了,等車重新駛離而去,周圍恢復一片寂靜時,雲知扒開一個縫往外探去。


    是一間屋子……很大很大,簡直像是一個倉庫,抬頭可見之處是雲頂檀木做梁,哪個倉庫會長這副模樣?


    她環顧一圈,確定周圍沒人,這才掀開筐蓋,跨身而出,一股腥味撲鼻而來。但見這偌大的屋子除了這些菜筐之外,其他貨箱傳出「咕咕咕」的聲音,她湊近一看,有雞有鵝,還有一個長條大桌,上邊擺滿了各種魚肉食材。


    這裏莫不是什麽酒樓的後廚?


    她飛快踱到門邊,耳朵貼著門麵聽了聽,好像是沒動靜,於是深吸一口氣,手指叩著虛掩的門,緩緩推出,身子一點一點前傾。


    直到看清了門外景象,她才直起身子,邁出門外時簡直生出一種腳踩棉花上的飄忽感。


    一派恢弘印入眼簾,四望茫茫,紅牆白雪,雕欄玉砌應猶在。


    五格格徹底傻眼。


    這裏是紫禁城。


    第六十七章 小小朝廷「……」之前是……


    顯而易見,這間堆滿雞鴨魚肉菜的屋子還真是間「倉庫」——專供大內禦膳房所用食材的南庫。


    長廊自東往西,有數間這樣的庫房,隻是負責清點廚役們還沒點到這裏,才給雲知揀了個空。


    她的大腦大約空白了那麽幾秒,聽到隔壁庫房的人聲,方醒過神,眼疾手快先跨出走廊欄杆,矮著身,順著小道鑽入園中。


    這可真是白日奇譚了!她怎麽就到皇宮裏來了呢?


    她回憶起那聲腔,莫非在市集,那個同沈府府兵叫板的人是內務府的採辦?


    正困「惑」著,忽從不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傳膳——」,正是典型的小太監聲音,從養心門方向一聲聲傳遞到這兒,不等回音消失,便見幾十名套著白袖頭的太監們抬著擺滿食具瓷罐的長桌,浩浩「盪」「盪」地往明殿方向而去。


    雲知蹲在一麵影壁後,約莫等了七八分鍾,才等這一長長的行列走出西長街。


    她又不禁生產生新的疑問:大清都亡了,這養心殿的禦膳怎麽還似從前那般陣仗?


    盡管,皇宮對她而言曾算「半個家」,但現如今的紫禁城是個什麽狀況,她知悉不甚。報紙上能說的,無非是民國「政府」建立之後,給了些清室優待條件,大致上就是同意小皇帝溥儀和太妃們繼續住在宮中,隻是如何個「優待」法,宮牆外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莫名進了宮,要說心不慌是不可能的,但比起被沈一隅逮回去,眼下的情況又似乎好了那麽一丁點。隻要等到那輛貨車再來,想辦法混上去自然就能再回市集,不就能順利出宮了?


    如此,反倒不宜離開禦膳房太遠了。


    最好能找一處相對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


    她思來想去,記起離這最近的有個佛堂,既無僧人也無太監,除非特殊節日,大多時都是門庭緊鎖的,或是個適宜她藏身的好去處。


    這麽想著,一麵留神著牆外的人跡,一麵動身。


    皇帝用膳,大多管事太監都候在養心殿外,她另闢蹊徑,潛往佛堂,這一路竟十分順當,沒撞見什麽人。


    佛堂門前懸著幹隆禦題的「智珠心印」匾額,上了鎖,裏頭沒人。


    雪愈發大了,她抱著略微單薄的肩,跺著小碎步給自己增添熱氣。也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態繞行一圈,意外發現一扇窗沒關全,撿漏似的翻過窗,總算得一瓦遮頭,喜出望外。


    光看佛像和供物上的灰,應有一陣沒人來打掃過了。雖說暫時脫險,可這麽冷的天,她要挨餓受凍一整天下來隻怕夠嗆。


    於是翻翻找找,從案條邊尋到一盒火柴,將殿堂前的燭台點燃,手心湊過去補補熱氣。


    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起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這個故事,起先自己把自己逗笑,聽外邊一陣風聲呼嘯的,寂了寂,她忍不住想:說不定我真的會凍死在這兒,沒凍死,被宮裏的人發現了,一樣要遭殃。


    她下意識去看時間,一抬手腕,這塊墨藍「色」的表麵瞬間將她帶回換表的那個夜晚,想起他許諾她的「三十一號」之約,委屈之意湧上心頭,鼻子不受控製的發酸。


    明明這麽這麽努力的逃出來了,怎麽還是見不到人呢?


    她一個人委屈巴巴的哭了一會兒,不曉得是因為那零星火光發揮了一點作用,還是臨近正午,熬出了日頭,身上總算恢復了暖意。女孩子一旦舒坦,心緒就跟翻書似的轉得快,她一下子又從悲觀主義轉換成了樂觀主義,掐指一算,再熬六個小時天就黑了,皇帝晚膳通常不會太遲,庫房那兒天一黑一般沒什麽人,到時回去應該穩妥。


    雲知對著佛塔,虔誠的磕了幾個頭,心裏默默許願平安出宮。


    隻是不等天黑,忽聞門外鎖頭被開的聲音,有人進來了。


    她原本跪坐在蒲墊上,整個人被凍的有些昏昏欲睡,聽到聲響時要躲都來不及了,一回頭,卻是看到一個瘦弱的少年站在門邊,用同樣大驚失「色」的望過來:「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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