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婛一人蜷縮在床邊,發著呆,不知什麽時候燭火都滅了,天還鴉青著。


    屋裏空蕩蕩的,想起出門前額娘的諄諄叮囑,她的眼眶不覺委屈的紅了起來。


    哭了好一會兒,眼見天色亮了,聽到敲門聲,忙克製住,把麵上痕跡抹了個幹淨。


    來的丫鬟都是頗有眼力勁的,看額駙不在屋內,也不多問,一麵笑著替新娘子換裝,一麵差下人去書房喊人,間隙還說了不少寬慰人的話,不自覺也能聽入耳幾句。


    是了,以後在同一個屋簷下,誤會也好,隔閡也罷,總有機會慢慢撫平的。


    妘婛如是想。


    然而,前去尋人的僕從慌慌張張的回來,說翻遍了院子,乃至整個沈府,都沒有看到沈一拂的人影。


    沈將軍不敢聲張,隻能派出家將先行搜尋京城,好幾日過去了,仍是一無所獲。


    沈家小少爺跑了,在新婚的第一天,宛如插翅般,憑空消失了。


    半個月後,沈家收到了沈一拂的來信,方知他登上了去美利堅的輪渡,臨行前寫了兩封家書,托人送回。


    一封提到他將會繼續未完成的學業,待學成之後,自會負荊請罪。


    另一封,是給妘婛的。


    隻有短短幾行字:不告而別,事出有因,前上此函,諒達雅鑒。此前種種,錯在於我。如願等我,三年之內,我必歸來。如若不願,婚書藏於床後方櫃,可帶回王府,當此婚約無效。待抵達大西洋彼岸,我將寄回信址,盼見複音——如你還在。


    望好。


    隻是妘婛沒能等到那一天。


    半年後的某個午日,她突然小腹絞痛,彼時沈家老爺和親王剛好都不在北京,將軍夫人差人請來了京中名醫,兩副藥下去,不僅毫不見起色,病情反倒急轉直下,入夜後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拖了多久,來了洋大夫給她打了一針,才稍事醒轉。


    妘婛躺在床上,隻覺得渾身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昏昏沉沉間聽到外頭洋人說什麽「開刀」、「手術」,又聽到婆婆說什麽「那可不就是開膛破肚」「給外人看光身子可要毀了清譽」雲雲。


    耳邊的聲音漸行漸遠,她看著床簾被風拂起來,總是在即將飄到窗邊時,落了回去。


    一霎時,她好像回到了幼年時。


    那時,她是紫禁城裏最漂亮的孩子,大家都喜歡圍著她打轉。有一日,皇後娘娘帶來了一個男孩兒,半是說笑道:「妘婛吶,你阿瑪為你尋了一門親,他就是你未來的夫婿了。」


    小妘婛傻傻看著眼前小小的「夫婿」,哇一聲哭了出來。


    「他這麽小,這麽瘦,我不喜歡他……嗚嗚嗚……」


    哭著哭著,一塊幹淨的手絹兒遞來,小男孩像鼓足勇氣對她說:「我……會好好吃飯,長得高高大大的,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她試圖張口,想要說話,呢喃兩聲被吵吵嚷嚷掩了下去,無人察覺。


    隨後陷入無盡黑暗,再也沒有醒來。


    1911年冬,宣統三年,雪夜。


    愛新覺羅妘婛,因急性闌尾炎,於沈府逝世,年僅十六歲。


    作者有話要說:  妘婛,念「雲京」。


    原型取自愛新覺羅·韞媖,醇親王大女兒,溥儀的妹妹,長大成人後嫁給了(婉容的哥哥)潤良。韞媖17歲那年得了闌尾炎,因家中人認為女子不能接觸外男拒絕西醫,導致韞媖不治身亡。


    第二章 重生仙居


    人都說,仙居縣,乃是天台幽深、人傑地靈之地。


    這台州府下一個小小的下轄縣,裝載著不少令人傳唱的典故,什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滄海桑田」雲雲,總歸都是沾了這地名兒的光,圖人一樂罷了。


    說起來倒也諷刺。


    大清亡了近十年,紫禁城的皇帝小兒都給人趕跑了,可前朝興起的煙膏子卻如燒不盡的野火,無孔不入的侵蝕著華夏的山河水土,連這山明水秀的「仙人居所」都染上了這層煙霾,揮之不去。


    昨夜,西邊的橋村生出了一樁怪事——分明是梅雨返潮的季節,有一村戶家忽然著起了大火,燃了一整夜,舉家燒個精光。


    「說是見著火光的時候,房子已經著了大半,西邊那十幾家的都跑去搭手救人,偏就是壓不住,那火啊,還是後半夜下了陣雨才熄的。」


    小村落出了這樣的災事,天一亮,就引了不少圍觀駐足的村民,見有人從火場裏出來,一窩蜂擁上去問情況,來人連連嘆息說:「沒了,雲先生夫婦兩都沒了,燒的不成人形的……」


    不少村民聽後跟著嘆了幾聲「作孽啊」,仍有人不敢相信問:「都燒成那副模樣了,還瞧得出是雲先生麽?」


    「徐郎中親自去驗的屍身,他同雲先生也是老交情了,哪會有假的?」


    眾人聽是徐郎中,不疑有他,知情的人道:「好在他家的閨女命大,出事的時候從水溝下邊爬了出來,沒死,就是撅過去,給帶回徐郎中家照看了。啥情況……還得等人醒來再問,哎,看著吃了不少菸灰,能不能治好還兩說。」


    到底是出了人命,熱鬧瞧夠了人也逐漸散了去。


    又過了幾日,聽聞雲家那丫頭醒了,卻是一問三不知,別說是怎麽失的火,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鬧不清,淨問一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昏話。


    這樣的結果,無非是給村落平添了一陣唏噓,村民們也不再對失火的原因刨根究底,反正房子都燒空了,撈不著好處,便是額外的關懷也懶得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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