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因為路上已經見了一些人,元胥並未對謙之產生好奇,隻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將目光放在別處。伏羲道:“元胥,過來。”


    元胥聽話的走到他身邊。


    “元胥,這便是謙之,我路上與你說過的。謙之,元胥以後會與我們一道生活,她初初入世什麽都還不懂,一定要耐心對待她。”說著伏羲慈祥地拍拍她的腦袋:“元胥,與謙之打個招呼吧。”


    元胥這才正式將目光定格在謙之身上。對他癡愣的視線有些不解,元胥皺著眉為難了片刻,終是別扭開口:“謙之。”


    她的聲音如清泉般,沁入了謙之的心田。他活了數萬年,什麽樣的美人都見過,縱然眼前女子長得確實絕美驚豔,也不至於讓他失態至此。仿佛他們之間有著奇怪的磁場,又仿佛是命中注定,謙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內心的感受,他隻知道在這一刻,莫名的就被她吸引了全部心神。


    魅人的鳳眼眯成好看的弧度,謙之笑了起來:“在下謙之,見過元胥姑娘。”


    ……


    親自為元胥安排好了一切瑣事,伏羲再也忍不住閉關修行起來。十寒之地是一個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地方,不知是混沌之力存在於此,還是這裏本身就是混沌間境,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在這裏呆上太久。也就是伏羲仗著自身力量強大,如若是別人在這裏呆了上百年,恐怕早就已經身歸混沌,成為十寒之地的一部分。


    不過縱然伏羲力量再強大,也經不住這百年時光的磋磨,況且他還日日用自己的血來哺育元胥,損耗巨大。


    看不到伏羲,元胥情緒低落了下來,連帶對周圍的新鮮事物都不再好奇。這百年裏,是伏羲日日守護在她身邊,還喂她血喝,縱使她一直在沉睡狀態,卻也並非一無所覺,她能感知到外界。伏羲的氣息元胥早就習以為常,她睡醒看見的第一眼世界也是伏羲,於現在的元胥來說,伏羲就是她的世界。


    現在她的世界離開了她身邊,元胥再也無法對周圍的一切提起興趣,終日百無聊賴地守在伏羲的寢殿門前,如老僧入定一般坐著一動不動。


    謙之數次找她說話,都被當做空氣一般無視。他知道元胥對一切事物都很好奇,便常常拿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過來給她看。而元胥隻是好奇的瞥一眼,很快就收起興趣繼續老僧入定狀態,任憑他使盡十八般武藝都不為所動。


    看了許多日的謙之終於忍不住,隱身在角落,學著伏羲的聲音和語調對她說:“元胥。”


    驟然聽見伏羲的聲音,元胥眼睛一亮,噌的站起身對著殿門笑:“伏羲你醒啦!”


    她不懂什麽是閉關修行,隻當伏羲在睡覺,如之前的她一樣。


    謙之捂嘴咳了一聲,繼續道:“嗯,我甚是擔心你便醒了過來,果然見你傻傻的坐在這裏等我。”


    元胥見他隻說話卻不出來,不由奇怪:“你怎麽不出來見我?”


    謙之道:“我之前損耗過多還未休息好,擔心你才醒了過來。元胥,不要再坐在這裏傻傻的等我,以後你要把謙之當做如我一般的存在,你依賴我,亦可以依賴他,多與他親近親近。他會陪你瞧遍世間萬物,帶你了解這個世界,你要把他當做最重要的人,聽他的話,不能總是無視他,知否?”


    元胥聞言為難的皺起了秀眉,似乎不理解伏羲為何要這樣說。不過既然是伏羲的話,她聽就是:“知道了。那你何時出來?”


    謙之回:“休息好了便會出來,但我擔心你總會恢複的慢一些。你乖乖地聽謙之的話,同他去玩耍,莫要再等我,我才能安心休息,好早點出來見你。”


    元胥對著殿門點點頭。謙之見計謀成功,假意從外麵淡定走了過來,衝著元胥打招呼:“元胥。”


    聽見他的聲音,元胥回過頭看向他。想到方才伏羲的話,元胥第一次對他點頭回應:“謙之。”


    她對自己說話了!謙之忍住內心興奮,故作平常道:“你初來乍到還不了解天宮,我帶你四處逛逛如何?”


    伏羲讓她聽謙之的話,她便聽。這次元胥沒有再拒絕,答應了他:“好。”


    謙之內心雀躍不已,望著她純淨清靈的雙眸,卻又忍不住心虛起來。現在的她什麽都不懂,才會如此輕易上了他的當。如此單純,若是被用心險惡之人利用……


    一向多情的鳳眸變得認真堅定,世間多險惡,而他會護她周全。


    從看見她的那刻起,他就懂得了一件事情——何為“一見鍾情”。


    第123章 前塵(二)


    “體內流著相同血液者, 即為血親,哺育成長者,即為生身父母。”


    元胥聽著謙之的話, 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中在思索著什麽。


    “非血親卻堪比血親者, 即為有情人。”謙之意有所指,趁機插科打諢, “有情人當立即結為夫婦,順應天道陰陽和合, 琴瑟共鳴享天倫之樂。”


    元胥澄澈的眼睛眨了眨, 沒有作出回應。謙之見她無甚反應,幹脆明示:“所謂有情人就同我與小紅蓮一般, 按照禮教,我們應當盡早結為夫婦。”


    不知從何時起, 謙之對她的稱呼就變成了小紅蓮。元胥並不喜這個稱呼,聞言秀眉微蹙,眼中帶著質疑:“我與你不是有情人。”


    明媚熱烈的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鴉羽般的睫毛在眼角下投射出一片陰影, 透著幾分冷淡。元胥就如同一塊海綿,對任何事物都吸收的極快,不過數日就已經學會舉一反三,謙之發現她已經不如一開始好騙了。


    他故作哀怨:“這世間也就隻有小紅蓮能傷到我的心。”


    元胥一本正經的反駁:“我沒有做過傷你的事。”


    謙之還待說什麽, 忽聞遠方仙鶴長鳴, 他話鋒一轉笑道:“師尊閉關出來了。”


    元胥知道他口中的師尊便是伏羲, 登時臉上一喜, 嗖的如一道箭羽便消失在了視野,留下謙之表情複雜的站在原地,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待伏羲倒是極為熱忱。


    元胥遠遠瞧見伏羲從門中走出,興奮的衝上前去,剛想開口呼喚他的名字卻又遲疑,一瞬間她似乎想通了什麽,抬頭衝伏羲笑逐顏開,高喊一聲:“爹!”


    伏羲腳下一個趔趄,一臉驚駭的看著她。隨行在後的謙之亦是做驚駭狀,突然又想明白了什麽,臉上表情一陣複雜。


    “什麽?”


    元胥以為伏羲沒聽清,又大聲喊了一次:“爹!”


    想當初與魔宗甘庥交戰時,伏羲都沒有半點猶豫,此時他的臉上卻是茫然無措。“你為何這般稱呼我?”


    元胥表情認真:“體內流著相同血液者,即為血親,哺育成長者,即為生身父母。你喂了我你的血,哺育我成長,按照倫理,你就是我爹。”


    伏羲看了一眼謙之,總算明白了緣由。他總覺得元胥的話有些問題,但似乎又沒什麽問題。想了想,他開口:“雖然……不過……罷了。”


    一個稱呼而已,她喜歡就由她好了。


    元胥咧嘴一笑:“爹!”


    伏羲一向泰山壓頂不動搖的身軀因為這聲爹又是一個震顫,他表情複雜的思索了片刻,終是向自己妥協:“……你乃是由天地孕育而生,我委實算不得你的父母,不用我以血液哺育,你早晚也會自己化形。你……還是像之前一樣,喚我伏羲便可,這聲爹……我委實有些受不起。”


    雖說他年歲是不小,可外表看起來也就比元胥大不了多少,他與女媧並未孕育過孩子,突然喜當爹實在是有些別扭。


    元胥有些為難:“可謙之說,直呼你的名字是為不尊。”


    伏羲聞言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不過一個稱呼罷了,我並不在意。”


    既然不過是一個稱呼,那為何伏羲可以,爹就不行?元胥心中困惑,卻也沒再詢問,她現在已經學會了自己思考答案。點點頭,她換回了之前的稱呼:“伏羲,我等你等了好久。”


    紅唇微微嘟起,臉上帶著些許委屈。伏羲心軟的歎息一聲,又是摸摸她的腦袋:“抱歉,以後不會再讓你等我。”


    十寒之地的紅蓮業火聚靈成神,且還被伏羲帝帶回了神界,這消息早在來神界的那天就已經傳遍。有的神對此頗有微詞,畢竟十寒之地是什麽地方,紅蓮業火又是什麽存在,沒有人不清楚。於純正的天神而言,帶著鬼性的邪神與魔沒有區別,根本不能對他們掉以輕心,遙想當年的蚩尤,若能盡早提防,何至於發起征戰。


    各種非議皆被伏羲頂了回去,並放言他會以全力相互。沒人敢駁斥伏羲帝的決斷,縱使心有不甘卻也隻得接受元胥的存在。


    元胥不僅對一切都會好奇,且學習能力極強,伏羲早就發現這一點,隻要是她想學的,皆傾囊相授。伏羲不是不明白元胥自身的危險性,可畢竟是他看著“出生”的,體內還流淌著自己的血液,伏羲比誰都了解元胥的心性,她越是強大,才越能夠降低自己的危險性。力量從來都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無法控製的力量。


    “昆侖山中有一‘天鏡’,最適合修行,你若覺得有所瓶頸,可到那裏去。”伏羲交代謙之帶她去那天鏡看看,元胥剛踏入天鏡之中,便被這裏充沛的靈氣與絕佳的美景所吸引,幹脆時常流連在這裏。


    謙之從前是個實打實的風流公子,神界眾多神女與他或多或少都有些許曖昧。自打元胥的出現,謙之倒是收斂起來,再也不找那些神女打情罵俏,隻一心跟在元胥屁股後麵轉,神界之人都戲稱他是“愛情奴”。謙之絲毫不介意旁人的調侃,他隻覺得曾經日子過的渾渾噩噩,現在他才方找到生活的真諦——與心愛之人朝夕相處,哪怕是無聊的修行,都變得快活至極。


    置身於花海之中,一片紅色的花瓣飄然拂過元胥的嘴唇,襯得越發勾魂攝魄。謙之癡愣地望著元胥的側顏,心跳如擂鼓。他悄然向她又靠近了幾分,輕聲開口:“小紅蓮既然如此喜歡這裏,幹脆我在這裏造一個房子,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裏如何?”


    元胥聞言有些不讚同:“昆侖離天宮甚遠,伏羲住在這裏不方便,還是算了。”


    謙之接道:“沒有師尊,隻有我們兩個。”


    元胥搖頭:“不要,我要與伏羲住在一起。”


    在她心裏,自己遠不及伏羲重要。謙之心中吃味,一時不免有些神傷。雖明白元胥對伏羲的感情並非男女之情,他卻忍不住還是要難受計較。


    “我不比師尊差的。”


    元胥對他沒頭沒腦的話感到不解,沒有說話。謙之知道自己的話很幼稚,還是忍不住攀比起來:“我可是天地聖靈鳳凰之子,比吾胞弟大鵬金翅鳥要強上百倍,連那佛祖都是我的手下敗將。佛祖曾被我一口吞進肚子裏,若非師尊對我畢恭畢敬的求情,哪裏還有佛祖現在的威風。”


    不知話題為何突然就轉到了佛祖身上,元胥不明所以的看著謙之,實在不太能理解他臉上的別扭是怎麽回事。


    謙之還以為她是不信自己的話,拉起她就要帶她去見佛祖:“小紅蓮還未見過佛祖吧?你見了他,便知我有多厲害。”


    第一次離開神界,元胥心中有些不安。好在方外之地的佛界看起來與神界無甚差別,甚至比神界還要讓她感到心安。在這裏見到的每一個人,不會有人對她投以複雜的眼神,他們看她的眼神同伏羲一樣,溫柔,善意,溫暖。


    “我們終相見了。”佛祖望著她,目中含著笑意,“我對你好奇已久。”


    便是遠在方外的佛界也早已聽聞她的存在。元胥也早已聽過許多關於佛祖的事,而今日第一次見,她發現佛祖與她想象中並無不同,又處處不同。


    “可否稍等我片刻?”佛祖身上並無什麽架子,他手中拿著一個琉璃淨瓶,對著旁邊的一棵孱弱的火樹澆了澆。那小火樹在喝下那淨瓶中的甘露後,身上的火焰旺盛了些許,卻又很快蔫了下去。佛祖見狀不禁歎息一聲。


    “便是佛祖也不知該如何養活一棵樹嗎?”在元胥聽聞的故事裏,佛祖就如同伏羲一般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卻原來也不是萬能的。


    謙之低下頭靠近她說:“我就說,我比佛祖厲害。”


    他的話佛祖又怎會聽不見,聞言笑道:“便是我,也會有做不到的事。”


    元胥第一次見會著火的樹,許是因為同屬性,她對這孱弱的小火樹心中歡喜,不禁靠近它伸手想要撫摸。這火樹的火自然不是一般的火,乃是天玄熾火,輕易觸碰不得,然而在紅蓮業火麵前,任何火焰都得退卻三分。那小火樹感受到她的撫摸,竟意外的旺盛起來,比喝了甘露還要管用。佛祖臉上劃過訝異,隨即輕笑起來:“看來它與你有緣。”


    元胥見小火樹回應自己,心中更加歡喜。


    “既如此,這火樹便贈予你,由你來養吧。”佛祖道。


    謙之本意是想讓元胥知道他有多厲害,不曾想又給自己帶了個“情敵”回來。元胥雖對自己沒有情意,但過去好歹每天都願與他待在一起,現在卻日日一心放在那顆火樹身上,謙之覺得自己都快要成了透明人。


    越看這火樹越覺得不順眼,他心裏盤算著幹脆哪天弄死它算了。


    元胥自然不知謙之心中所想,她手心開出一朵火蓮喂到火樹嘴邊,火樹開心的吃了下去,枝幹越發茂盛。元胥滿心歡喜的輕撫著小火樹的枝幹,小火樹亦親昵的與她做著回應。謙之在一旁看的吃味。


    “這小火樹長的可真是不錯,小紅蓮,你對它倒是用心的很。“他聲音裏滿是醋意。


    元胥莞爾一笑。謙之不懷好意的接道:“據說樹都是雌雄同體的,這小火樹看著就不陰不陽的,指不定將來要化成個什麽不男不女的玩意兒來,小紅蓮還是離它遠點為好。"


    小火樹聽到他的話,靠近他枝幹上的火焰突然猛烈燃燒起來,嚇得謙之一個大退步。


    元胥撇了撇嘴,開口道:“並非所有樹木都是雌雄同體,並且就算是雌雄同體的樹種,成了精便會定了性別,況且這是神樹,而不是凡樹,本就有性別。”


    聽聞這話,謙之眉頭一皺:“那它是雌的雄的?”


    “雄的。”


    雄的?綠衣男子看著那小火樹,更加的不順眼了起來。


    “樹不都需要喝水嗎?我給它澆澆水。”


    邊說著,他手中湧起了一股水流。小火樹見狀,渾身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像是在與他對峙。


    元胥也不製止,反而輕笑了起來。


    第124章 前塵(三)


    自兩萬年前大戰結束後, 神界元氣大傷。神族人本就清心寡欲極少繁衍後代,大多數天神都是由天地自然孕育而出。如今即便一些神族例如龍族有意努力繁衍後代,卻也遠比不得之戰中隕落的數量。


    神族麵臨凋零的境況, 無法周全的守護六界平衡,仙界的地位因此被提拔上來, 廣納六界生靈得道成仙,開始有著不分神、仙共掌三界的趨勢。


    不過這些都與元胥無關。她每天都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伏羲、謙之、小火樹。在她的生命裏, 隻有這些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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