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家,已經快晚上六點了。


    暮色沉沉,隻有家裏的燈光依然溫暖。


    夏遠方馬上去廚房,要給夏初見做點好吃的,安撫她“受創的神經”(夏初見原話)。


    夏初見換完拖鞋來到客廳,發現四喜、五福和六順站成一排,都目光囧囧地看著她。


    “這是幹嘛?等著我檢閱嗎?”夏初見笑嘻嘻地彎腰,先捏捏五福的小胖臉,再擼擼四喜的胖狗頭,然後站起來,用手指點一點六順的半圓形機械腦袋,“你們的表情不要那麽嚴肅,我看著想笑。”


    五福嗷地一聲撲過來,小小的個子,隻有她的膝蓋那麽高。


    他就抱著她的小腿,拚命仰頭看她,臉上都是擔憂的神情,“姐姐……姐姐……姐姐……”


    卻說不出多餘的話。


    可能是想說的話太多,但是語言表達能力還跟不上吧。


    “五福乖,這是怎麽了?”夏初見的心都被他萌化了,彎腰把他抱起來。


    四喜也蹦躂著小短腿叫起來:“兀爾弗!兀爾弗!”


    夏初見也把它抱起來,然後看著六順,“六順你說。”


    家務機器人六順眼裏閃過幾道紅光,用略顯呆板的電子合成模擬音說:“主人,四喜和五福看見了電視上主人開槍的英姿,他(它)們嚇壞了。”


    夏初見:“……”。


    熱搜不是都撤了嗎?


    怎麽還上電視了?


    還被小孩(狗)子看見了?!


    接著六順一點自己身上的某個按鈕,淩空放出了虛擬顯示屏。


    顯示屏上,是六順錄製的,四喜和五福在客廳看電視的情形。


    電視上正在放木蘭城第一高中的新聞。


    看來是夏遠方不在家,冒充“育兒機器人”的六順,就用了習慣性的育兒方法:放電視。


    電視新聞裏,一個動圖被重放了好幾遍。


    這個動圖正是熱搜上那個,夏初見跳窗踢腿奪槍然後開槍的鏡頭。


    然後夏初見就看見四喜和五福抱在一起,一小人一想狗尖聲驚叫的鏡頭。


    小狗子的兀爾弗之聲不再是軟萌萌的,而是有了幾分凶悍之意。


    而五福都快哇哇大哭了。


    接著電視上突然黑屏,等圖像再起的時候,那個主播在嘀咕:“……動圖怎麽不見了?哪裏去了?”


    夏初見恍然,這時是特安局出手了。


    但六順從自己眼部的顯示屏上,露出彎彎如月牙的兩道線,顯示它很高興。


    “幸虧主人把六順的網絡鏈接設備給卸載了,六順沒有聯網,所以六順拍下來的動圖,沒有被刪除。”


    夏初見:“……”。


    好吧,這還給它找到優越感了。


    夏初見咳嗽一聲,說:“下不為例。以後這種新聞,不要給四喜和五福看。這種帶有血腥鏡頭的新聞,對小孩子的身心成長不利。”


    六順眼部的紅光轉了幾下,說:“知道了,主人,以後有新聞的時候,六順不會再開電視。”


    說完之後,它又說:“但是對門今天下午發生了一些大事,六順都錄下來了。”


    夏初見心裏一跳:“……是對門的虞忘憂中午回來之後發生的事嗎?”


    今天虞忘憂的表現在學校把她給攪糊塗了。


    那麽多疑問,但她也不想直接去問她。


    六順“嘀”了一聲表示猜對了,然後主動遞上一對藍牙耳麥。


    夏初見:“……”


    六順你這個家務機器人,真是太狗腿,太合她心意了!


    夏初見忙戴上藍牙耳麥,開始聽六順錄下來的對門吵架紀實。


    先是那女保姆的歇斯底裏聲音。


    “那人在造謠啊!肯定在造謠!沒有的事!我們不能認!一定不能認!認了就輸定了!要告!一定要告!”


    接著是虞先生的聲音,也就是虞忘憂的父親。


    他厲聲說:“趙媽!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主人家都沒說話,你插什麽嘴?!”


    那女保姆這才發出抽泣的聲音:“先生對不起……我就是……就是……太為我們姑娘不值了!那人太惡毒了!老天有眼,怎麽不一個雷劈死他!”


    虞先生長長歎了口氣,說:“告什麽告?!那人是精神病!就算他沒死,告了也白告!老天有眼的話,我們就……不用東躲xz了。”


    很快是虞太太的聲音,也就是虞忘憂的母親。


    “……那就讓他這麽……害忘憂?!——這個賤人!怎麽就不肯放過忘憂呢?!我可憐的忘憂……怎麽這麽命苦……”


    然後是虞忘憂壓抑到極點的哭泣聲。


    她什麽都沒說,但是那哭聲,卻比什麽語言,都更說明問題。


    最後是幾個來自木蘭城懲戒署的人上門,要跟虞忘憂麵談。


    虞太太讓他們去樓頂玻璃花房找她。


    整段錄音就這樣結束了。


    夏初見聽完,還處在怔忡當中,家務機器人六順已經變身偵探機器人六順了。


    它一本正經分析說:“根據電視上的新聞,木蘭城第一高中出現精神病槍手。”


    “虞忘憂同學在不應該回家的時候回家。”


    “新聞上還有一點現場監控視頻,顯示那精神病槍手他是聖女的護道者,可以推論出如下結果。”


    “一,虞忘憂可能跟判官組織發生過聯係,那個精神病槍手可能是她的護道者。也可能這兩者都不成立,純粹是有人要陷害虞忘憂。”


    “二,如果那個精神病槍手是他的護道者,但因為種種原因,虞忘憂離開他,來到木蘭城繼續求學。那到底是什麽原因,讓虞忘憂離開她的護道者?”


    “三,如果虞忘憂不是聖女,那個精神病槍手也不是她的護道者,那就是有人要陷害虞忘憂。如果有人要陷害虞忘憂,為什麽要陷害?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陷害?”


    分析完這一長串內容,六順眼裏閃著一道道紅光,明顯很激動。


    夏初見抬眸看了看它,說:“六順,挺厲害啊,分析得很有邏輯。”


    六順略呆板電子合成模擬音有點得意:“謝謝主人誇獎。我們機器人的機械智能,就是建立在邏輯基礎之上。”


    夏初見也想跟人傾訴,機器人六順無疑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她不擔心它會泄密,也不擔心它會說一些讓她難受的話。


    夏初見說出自己的分析:“我覺得以虞忘憂的經曆,她沒可能跟判官組織發生聯係。”


    “不過那個精神病,倒是挺像判官組織那群瘋子的樣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所以虞忘憂在我這裏,怎麽看看,都跟那個邪教組織不搭界。”


    “那麽她應該是被人陷害的。”


    “至於那人為什麽要陷害她,又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陷害她,我不太關心。因為我不想去揣摩一個精神病的心思。”


    “我隻關心,那個精神病是從哪裏弄來的衝鋒槍?——你別忘了,我們北宸帝國,這些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是禁止的。”


    “除非有持槍證,但持槍證的擁有者,除了那些專門的政府機構,就是賞金獵人。”


    “政府機構不說了,這人肯定沒機會進。而賞金獵人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需要接受定期和不定期的精神狀況檢查。”


    “這麽嚴重的精神病患者,別說在定期檢查裏,來一次不定期檢查,他就得被剝奪賞金獵人的身份。”


    “所以你說,他一個精神明顯有問題的人,從哪裏弄到的衝鋒槍?又從哪裏弄來的那麽多子彈?那槍看起來還挺新的,就像是剛開封的。”


    六順呆愣在那裏,很想接話,但明顯信息量那麽大,它一時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接。


    過了一會兒,它說:“可惜主人把這個精神病槍手打死了,不然可以直接問他,這些問題就不是問題。”


    夏初見不以為然:“精神病說的話你能信?還是能當法庭證供?”


    六順:“……”


    完全無法反駁。


    緊張之中,它的腦袋突然呲地一聲,冒出一股股黑煙,好像它的中央處理器都燒冒煙了。


    夏初見情急之下,把手裏的水杯往它頭上一潑,權當滅火器了……


    潑了水之後,家務機器人六順好像真的冷靜下來了。


    它看著夏初見,往後滑動一步,恢複了作為家務機器人的自覺,說:“六順去打掃衛生。”


    然後滑動著離開了客廳,明顯不想繼續跟她談下去了。


    夏初見嘴角抽了抽,歪在沙發上,不自覺地把五福抱在懷裏。


    小狗子四喜也跳上沙發,依偎在她身邊,把毛茸茸的腦袋給她擼。


    夏初見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擼了好幾把毛茸茸的小狗子。


    她朝小四喜笑了笑,額頭蹭過,跟它的狗腦袋貼貼。


    思緒卻還是在想今天的事。


    太突然,太血腥了。


    而虞忘憂的反應,也太出乎意料。


    特別是她在學校裏,居然還攻擊她的智商!


    夏初見心裏還是有點疙瘩的。


    但仔細想一想,她也不得不承認,虞忘憂對她的評語,有那點意思。


    這就是,她對虞忘憂,其實並不了解。


    不過她對她印象這麽好,幾乎毫無條件相信她說的話,不是因為她腦子不好使,而是她對學霸的天然敬畏。


    沒辦法,學霸就像是學渣的天敵,幾乎有血脈上的壓製。


    如果拋開這層學霸的濾鏡,以前被夏初見忽略的疑點,一一浮出水麵。


    比如虞忘憂作為歸遠星高中畢業考試第一名,她為什麽突然從風海市轉學到木蘭城高中,這本來就很突兀。


    要說在風海市沒點事發生,小狗子四喜都不信。


    但這事到底是不是跟判官組織有關,夏初見其實不能百分百確定。


    也許就像六順說的,如果那個精神病槍手不被她打死,也許還能問問話。


    哪怕是精神病,也能問出點兒東西。


    可是夏初見並不後悔自己一槍把他崩了。


    後來打空彈匣,隻是她一時控製不住自己,想讓對方為那個班級裏所有死去的學生贖罪而已。


    她隻開了二十槍,不是她隻想打二十槍,而是那彈夾裏一共隻有二十顆子彈。


    如果她有多餘彈夾,肯定要打足三百多槍。


    為那普通班裏失去生命的所有同學,每人開一槍!


    她更緊地抱住了五福和四喜。


    年初廣場花園裏才死了一千多人,不到三個月,又有這麽多同學死於非命。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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