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少平又盛了一碗粥,才吸溜了一口就燙得齜牙,把碗拿離了嘴邊,對麵的文妮「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要不要衝一下涼水,別等到嘴巴起瓢了,有你好看的。「


    「不礙事。」段少平拿起筷子吃起了醬黃瓜,鹹辣適口,又夾了一筷子醋溜土豆絲,那酸味讓他食慾大開,「晚一點回縣城嗎?」


    「不回,我要劈柴。」


    段少平抬起一眼,隔著風幹的劉海,七分好笑三分嘲弄地看著她。


    就她,割一捆稻穀都累得要死要活的,還去劈柴?


    「我怎麽就不能劈柴呢?」文妮知道他瞧不起人,但他憑什麽瞧不起人,「我每次回來都會劈好三四天的柴火,堆在柴房裏留著備用。「


    段少平敷衍地說道,「吃菜。「


    文妮相當地不服氣,「我們家水缸裏的水,都是我挑滿的。」


    段少平忍不住又想笑了。


    「憋住,誰和你開玩笑,你笑什麽笑?」


    「沒笑。「段少平在說完這話後,大笑不止。


    文妮所謂的「劈「柴,準確點說,是」砍「柴,一把柴刀砍下去,木頭沒斷,刀卡死在了中間。她忿忿然地看著這該死的木頭,又看了眼抱手靠在門上的段少平,臉上火辣辣地燒起來,麵子掉光了一地。


    她拿起一塊磚頭,敲敲打打地砸在柴刀上,試圖以此破開木頭。


    「走開。」段少平不知從哪找來了一把斧頭,對著那柴刀劈下去,木頭應聲破成兩半。


    文妮相當地慚愧。


    段少平沖她說道:「拿木頭。」


    文妮下意識地蹲下去,用手穩住了鬆木樁子,段少平還沒舉起斧頭,她就開始後悔了,萬一他失了準頭,劈到自己手可怎麽辦?


    段少平抵著斧頭站在那裏,看著她的手一個勁地打抖。


    「等一下,你看清楚了再下手。」


    段少平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等等一下,不要太用力,這是木頭不是石頭。」


    段少平依舊一動未動。


    「等——」文妮幹脆抽回手,跳開了腳站在一邊,心有餘悸地說,「可以劈了。」


    段少平手抵著額頭撐在了斧頭把柄上,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許久,他才緩過勁來,和她把話說清楚,「把柴房裏的木頭都拿出來。」


    他剛說的拿木頭,原來拿的是這個「木頭」,誤會了。


    文妮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感謝他,「回頭,我把你的衣服洗好了,再給你送過去。」


    「可以。」段少平一揮斧頭,劈斷了那根木頭。


    天快黑時,段少平才劈完了柴房的木頭,身上的短衫又濕又髒,他渾然不在意。


    「那我先走了。「


    段少平扶著自行車走出門口,嘴上說著要走,腳卻很實誠地站在那兒不上車。


    文妮想留他下來吃晚飯,但是家裏沒剩下什麽菜了,她留不起。


    「路上小心點,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薑文妮,」段少平喊了她一聲,「稻穀收了,還得插秧,到時候你記得等我出車回來,回頭我給你插秧。「他騎上車子,沿著小路飛馳而去。


    暮色沉沉中,文妮望著他的背影莫名地想哭,那是久違了的感動,在心口,狠狠地軋了下去。


    第7章 說媒 段少平沒有騎車回家,而是去市場……


    段少平沒有騎車回家,而是去市場買了菸酒,抓了一隻老母雞,去了劉月英的家裏。


    還沒進到院門口,鐵門裏的狼狗就開始沖他吠叫個不停。


    劉月英聽見動靜出來,見段少平站在自家院門外,她驚喜之餘,趕緊招呼他道,「少平,什麽風把你吹到嫂子這裏來了,快進到屋裏來。」說著她踩住狗鏈,罵了守門的狼狗,「阿黑,自己人叫什麽叫,老實蹲下。」


    狼狗不聽話地拉扯著狗鏈,衝著段少平齜牙狂吠。


    「嫂子,你這狗可真夠凶的,回頭有了狗崽子,記得讓我也抱一隻回去看門。「段少平在院裏停了自行車,將菸酒盒子和一隻老母雞塞到了劉月英的手裏。


    「都是自己人,你說你上門帶什麽東西?」


    「見麵不送禮,我哪好意思開口求嫂子辦事?」 段少平將東西硬塞了過去。


    劉月英推辭不過,也隻好收了,「下次再不許這樣,聽見了沒?說說看,你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跑我這老媒婆家裏獻殷勤來了。」


    薑還是老的辣,一猜就中。


    劉月英做了幾十年的婦女主任,什麽樣的媒她沒說過,不管多窮的漢子她都能給人討上媳婦,多懶的婆娘她都可以把人給嫁出去,那張嘴要麽不開口,一開口就是金玉良言,字字堪比黃金貴。


    段少平摸了摸鼻子,訕訕地道:「聽說嫂子』金盆洗手』了,怎麽現在還說媒?「


    劉月英沒好氣地說了他幾句,「你以為什麽人的媒我都給人說去?要不是你段少平,誰進了這門我都懶得開這個口。「


    段少平手抄在兜裏,用腳踢了踢水泥地麵,悶聲說道:「農墾村的薑家,薑文妮。」


    劉月英促狹地看了他一眼,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說起人姑娘名的時候,跟個愣頭青一樣抬不起頭來。她進屋戴起了老花鏡,拿出整理多年的「花名冊」,翻了幾頁,抬頭問了一聲,「水渠邊的那個薑家,薑大爺那個老來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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